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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年前（第1页）

oo年。

“再带我去城里转转吧，哥。”杜恩直接推开杜南风的房门。

“咱爸刚说过你，你还敢出去。”杜南风正在读《百年孤独》，这是他第三次读这本书，头顶上的灯泡像鮟鱇鱼的小灯笼似的。

杜恩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一把镰刀直接将一块麦田剃了个秃顶，杜涌则是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杜恩最近接触到了大学这个词，四处打听大学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已经二十岁了，却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教育。“我想要去读大学。”这句话一出，杜涌都觉得诧异，但随即便是以“我们不可能的”堵塞回去。世界上的新鲜事物太多太多，哪怕就从教育上来看，闭塞的环境也许会让人觉得自己不应该，但也会相反觉得自己是“过于”应该。

“我只是不想”杜恩靠在门侧，用身体晃着门。

“所以你觉得弄出一个麦田怪圈就可以上大学了？”看上去是有些荒诞。

“所以我们真的没有可能读大学？”杜恩还想着大学。

这个问题似乎只有杜恩会问出来，因为杜南风，杜燃，杜向龙都会直接用陈述句来说出这句话。杜南风看着杜恩的脸，很干净，只有颈部的山蛩纹延伸到下颌一点点，他其实并不需要遮挡，对于他来说，几个哥哥们遮挡面部这个行为是新奇的，哥哥们则是认为弟弟是用自己的行动陪伴他们。如果杜恩读了大学会是什么样？杜南风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

“你读大学也就三分钟热度，读几天就得跑回来。”

“如果我真的读了大学，也许我就不会回来，我会找一个地方自己生活。”

这次，杜南风从杜恩的脸上看出来，他并不能照顾好自己。杜恩看到杜南风轻轻地窃笑，脸上嬉笑的嘴角颤抖了。

夜还不深，杜南风和杜恩骑着摩托车驰骋在新星路，路两侧时常有坏掉的路灯。身后有一辆汽车驶来，杜恩猛地向路中间歪去，又猛地拉回，身后汽车刹车的声音都没有盖过杜恩的笑声。

杜南风还记得那天夜晚的风景像油画一样，夜空是浓郁的渐变的一尘不染的蓝色，远处城区可以看到的灯光像是星星，路旁树木在远方的深蓝中扣出自己的影子，路灯在挡风镜中是灰橘色的，不过所有的东西都飞地模糊着，就像杜恩小时候的画一样，用笔刷不勾边幅地涂抹，他曾经还像当个画家，也正是因为那几幅画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当个摩托车手，或者拉客的也行，杜南风看着在前边领路的杜恩，他可能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杜南风按了下喇叭，杜恩反而加了，他只好也加追上去。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坐在后座抱着我让我慢点吗？”杜南风追到杜恩身边，很大声地说。

“怎么可能，我可是车神。”他们一家似乎都是车神。

“今天我们就兜一圈就回去。”杜南风觉得这次不应该偷偷跑出来，他们走得急并没有带手机，但隐隐约约还觉得父亲在给他们打电话。

“怎么可能，我今天不想回去！”他在家哪天也待不住，总是想着去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一个来去自如的围城。

杜南风知道杜恩的性子，可以说是他从小带出来的，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向着杜恩。他不记得杜恩的眼睛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在他身边应该是从未有过，母亲认可他对弟弟的保护，其程度不亚于溺爱，而父亲则是将所有的错都归在了杜南风身上，即使是杜恩的错。有一次杜恩将邻居家的鱼塘里的鱼电死一大片，虽然是之前杜南风带他去拆开了路灯管线，但也没有想到杜恩竟学会将电瓶的电导入鱼塘，最终还是杜南风说是他带杜恩去的，承担了所有的责任。接下来的一年里，杜南风便在鱼塘和麦田两地奔忙着，杜恩则是跟着他，像富二代体验生活一样随意。

就像一颗流星一旦接触了地心引力，便难以摆脱，杜恩是这样，杜南风也是这样，再想拒绝也很难。杜南风加跑在前面，至少到了城区，他能带他去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

拐进城区的第一条主路边立着一块破旧欢迎牌，仿佛郊区不属于这个区。路边的景象从荒草逐渐变成高楼，杜南风带路减穿行，来到了路边的几个小吃摊，在他没吃涮串之前，汗就已经流了下来。

“执行公务，正常买卖就好。”杜恩熟练地在小吃摊的老板娘耳边低语，他压低着帽子，白净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冷酷。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老板娘也会给他们安排一个单独的桌位，没有其他人的打扰。起初，杜南风只是调侃地给杜恩演示一遍，“这附近一带经常有诱拐和诈骗的人出没，我们是来盯梢的”，后来便成了真的一样。

老板娘招呼她老伴挪了一套桌椅到十米左右的居民楼围墙边，他们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常，只是认为这两个“警察”在低调工作。他们坐的位置灯光昏暗，正是丁字小路的拐角，路灯打在楼的一角，杜恩的后背接着光，光线落下将小桌切下一个角，对面的杜南风仿佛再往后退一点便融入黑暗之中。“咱们这边治安好像真的好了点呢。”老板娘先给他们端来一盘花生米和两瓶啤酒，也许她的啤酒是在“妨碍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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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摊旁边坐了两桌子人，吵吵闹闹的，还各有交流，看那打扮像是一群社会混混，在月光一样的小吃摊台灯下像风下梧桐树的果实和叶子一样没有默契各自摇摆着。偶尔路过一个人，想吃点夜宵的话，都绕着走开了，只有一些三三两两的安静的小桌零散地围在他们外圈，像是神人狂舞的祭台旁边无声的火焰。

“他们也是这的客人，应该不是什么嫌疑犯吧。”老板娘按他们往常的口味端来了一锅涮串，语气中带有些歉意。

“嗯。”杜南风压着头故作样子，连同眼神也迅划向另一边，老板娘也识趣地离开了。

“透过那一片光，你能看到什么？”杜恩指着小吃摊上的灯问杜南风。

“他正在煮毛肚和百叶。”杜南风眯着眼睛回答了他。

“热气正在翻腾，食材正在变软，他手上的银戒指被一截橡胶指套盖住，上面溅了些红油，在热气下重新融化。”杜恩边说边将手指放在眼前的锅上，做着和小吃摊老板一样的动作。

杜南风的目光在杜恩的手指，脸庞，小吃摊的灯光之间不断转移着，点头代表他听到了杜恩的话。

路边摊算是一个体验生活的地方，在这里总会看到一些人褪去伪装之后的样子，当然包括睡衣，但杜南风和杜恩却像是提着心背着壳畏缩在这里。杜恩很享受为数不多的与人接触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地感受到人间烟火的温度。如果喜欢的事情并不是随时可得的，也许恰到好处的去触碰，才是最能稳定这份喜欢的，也是最能维持事情原本模样的。

“所以你是如何看待这麦田之外？”这个问题不像是杜恩问的，照比以前似乎多了几分哲理性，杜南风愣了一下，这句话像是杜恩思考了很久，而得出的答案。

“麦田之外就是麦田之外啊。你这个问题就好比锅里除了丸子还有什么。”杜南风用筷子尖扎起一个丸子。

“不一样，你看看这里难道不像是一个流放之地吗？我们为什么会出来？这里和麦田大不一样，每条路都像是高架路，跳下去便是麦田。但那里的车太快了，那感觉让我不会向下看，而是向前。”

杜恩招来了老板娘，要了几串鱼丸蟹丸，还特意去摊位旁边取了回来，杜南风则像是他成熟老练的师父一样，在原位没有任何动作。在杜恩走出去的短暂几秒钟内，杜南风感觉脑子很沉，周围的一切都被隔绝开来，脑中只见得杜恩走进人群中的双脚。直到杜恩带着丸子回来，他才重新听到了周围的吵闹。

“哥，你也多吃点。”杜恩给杜南风递了两个串。

“花着我的钱给我买吃的呗。”杜南风打趣地笑道，抢过了他手里的串。

“当然，所以你不得多吃点。”

“我吃差不多了，你快点吃。”

“所以今天晚上还是要回去的吗？”

“是啊，得回家的。”

杜南风看出了杜恩藏在嘴里的话，当前的生活的确很沉郁，杜南风却努力把它过成轻松的样子。如果没有了白天，也没有了月亮，遇到一点光时，人们总会想要抓住它，但也会犹豫，也会有一时的望而却步。虽然当他看向杜恩的时候，他说不清楚在期待什么，模糊的视线之间，也许看到的就叫未来，或是希望。杜恩是完全依赖信任杜南风的，他把一切都放在杜南风手中，他不清楚什么叫做“长不大”，而以目前的生活来看，长大和没长大所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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