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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箭入门测拉力,最轻的标准弓也有十八磅,学校既然有独立弓道馆,我们平时就相对练得勤快,正选以上的平均用弓磅数是二十五,个中高手比起多数成年初学者第一次开弓的三十磅也相差不远。我扔下两个目瞪口呆的男孩跑回客厅,过了一会扯着拉力堪比成年男性的小学生走进院子,萩原千速气定神闲,对我示意车架尾部,她说帮忙扶一下。
三二一抬。
烈日当空,沉重的车架在院子里落地,吱吱呀呀的摩擦声,震起一圈细软的尘埃,我活动着发酸的手腕,隔着四散的尘土对上身后两人震惊的视线,那一瞬间忽然觉得,练习还是有意义的。
这意义似乎和比赛获胜不同,不是一霎那的心潮澎湃与有荣焉,更多的是藏在日常中平稳的欣喜,长久而持续。萩原千速从那天之后开始加入我们的修车大队,据本人所说是因为「从未想过自家弟弟是个体能弱鸡」,萩原研二敢怒不敢言,也许迎来发育期后此处的结论可扔进焚化炉回收重造。但回到那个炎炎夏日,在两个弓道社正选和一个业余拳击学徒的阴影下,他只好屈辱地背负起全场最弱的标签。
好在这屈辱没能持续多久,假期快到尾声的时候松田阵平终于完成了他的伟大构想,把车上接近三分之一的零件都重整换新,陈旧的发动机再次微微震颤,锈蚀的排气管顺畅地吐出白烟,院子里传来启动声时我正在客厅里陪萩原千速装订下学期预计发出去的招新手册,订书机卡擦地按下去,毫不掩饰的欢呼就顺着窗台撞进来。
我们推开门走出去,院子里飘荡着几里开外都能嗅到的机油味,两个一假期坚持不涂防晒成功进化成黑炭的人形围着车门欢呼雀跃,转头看见我们就七嘴八舌地汇报:修好了,试试吗,怎么试你来开,别傻了这家伙最弱脚都踩不到离合。四个人吵出四十个人的气势,最后还是慑于徘徊不去的热浪,集体蹭到车内,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萩原千速和我一起缩在后座,指尖不经意地相触。她偏过头,悄声问现在有更喜欢弓道一些吗?也许吧,我答,我不知道。
却偏有人要在女生的私密对话里掺一脚,前排传来懒散的插话:“什么啊,练那么苦原来不喜欢吗?”
“喜欢的话这个假期你就见不到我了。”
“嘁。”
“反过来我倒想问问,你们能轻易地确定吗,喜欢什么。”
“能啊,我喜欢机械。”
“研二呢?”
“嗯……”
很少有人意识到的规律,萩原研二擅长语言,懂得怎样的语调最能打动人心。所以讲出口的每句话都真挚到似乎付出百分百的热情。但真正遇到重要的决定反而会变得暧昧不清,用含糊其辞的口吻表态,如果怎样,要是的话,或许大概。
前排的声音模糊,温暖通透带点轻佻,萩原研二慢悠悠地道:“赛车手不是很帅吗?”
“两个大梦想家。”
诚然自己也不太明白梦想的含义,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在那时脱口而出,萩原千速在身旁发出细小的笑声,我朝车窗外看去,淡蓝色的天空倒影在视网膜上,昏昏欲睡的柔和感。
“所以叶良到底喜欢什么。”
“以后再说。”
“没关系啦,小叶良也慢慢会有的。”
“会吗?”
“嗯……”语调轻浮,用词简短,萩原研二以惯常的口吻笑一笑,“大概。”
第4章意外
从现有的结果倒推回去,当年缩在面包车前排的两个大梦想家都成了人民公仆,倒是无所事事的那位一头扎进职业前途飘忽不定的缩小版精神病院。由此可见人生充满意外,着实不知道和明天相比哪个先来。
来群马的第一个意外发生在午饭后。我们大学时做旅游计划,给群马县留了两天。除了几个景点外便是萩原的飙车行程。但显然已经不适用于现在,松田订酒店订得急,漏了考虑这茬,三人面面相觑许久,只好硬着头皮把计划打乱重组,走一步算一步。
于是下午先拐去了闻名遐迩的石段街,365级石阶层层叠叠,自下而上,似乎能连接到暗青色的天际,道路两旁有特色小店,可在游览时顺便购物,于本地人和游客都是不错的消遣去处。美中不足是人实在太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上去之前先找松田扒了墨镜,又跟着去扯萩原的围巾,包裹在下半张脸上,整个人疑似银行门口的抢劫犯,以至于萩原帮忙调整围巾角度时止不住地笑,上国中之后他就稳稳压过我半头的身高,凑得近了轻微的呼吸就喷洒在头顶,撩动耳边的碎发,他说小叶良,你现在看起来真可疑。
不知道是否所有受女性欢迎的男生都有本事将玩笑讲出情话的缱绻。但萩原这一特质早在国中时代就初现端倪,同样一句「你好像换了洗发水」,由其他男生讲出来多有冒犯,换在萩原身上却往往只剩女生红了脸。但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早锻炼出了八方不动的厚脸皮,此刻还能从墨镜和围巾的空隙中和他深情款款地对戏,我说那怎么办呢萩原警官,你要逮捕我吗。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像是青春期那些年少懵懂的时刻,在放学的教室或者无人的操场角落进行的不为人知的对话,有些话题出格,有些没有,他天生了一张温柔又多情的脸,将无辜与引诱的平衡点拿捏正好,正如他此刻看向我,眉目间含笑,开朗的语气。
——可以吗?
——不可以吗?
复读机一般的愚蠢对话终止于松田敲在萩原头顶的爆栗,曾经的业余拳击手力道数十年如一日,萩原上一秒还风流倜傥的帅脸瞬间拧成一团:“小、小阵平——”
“你可收敛点吧,”松田完全不吃他这套,转头自顾自地开路,“这样下去早晚要交代在女人手里。”
听起来有情况,我跟着他踏上石阶:“萩原有新对象了?住院的时候怎么没看见。”
“警视厅的女警都是扎堆来的,但目的不纯的肯定不止一两个,”松田耸耸肩,“这家伙,在工作的地方也是那种作风。”
“哪种作风啊。”萩原忍不住为自己叫屈,“我只是对女孩子绅士一点而已,想受欢迎又没什么错。”
这论调从小到大我已经听得耳熟,“是是是,不正式出手就不算是渣男是吧。”说到这里忽略掉他大呼小叫的抗议,转头问松田,“没人举报他扰乱职场吗?”
松田「哦」了一声:“机动队连警犬都是公的,乱不到自己头上所以没人管。”
“我都不知道该同情萩原还是同情你了,三十岁之前有把握找到女朋友吗?”
“没有就没有。”他不假思索,“单身挺好,不用操那些闲心。”
这或许就是我和松田一直保持单身的原因,长辈问起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扯出各种借口:工作太忙,职业性质不允许,前途不定可能耽误别人。但追根究底是已经满满当当的日常中很难为突然多出来的家伙腾出空间。拿我来说,娱乐圈不缺长得好的有权有势的或者才华横溢的,工作时也不是没遇到过心动的对象。但生理上激素与荷尔蒙的反应最多也撑不过三个月,着实没必要为此搭上自己的人生。
我们沿着石阶一路逛上去,偶尔在两边的店铺停留,对店内招揽游客的特色商品评头论足,我前些日子为了配合拍摄控糖两个月,好不容易脱离经纪人眼线,便大摇大摆地往小吃店里钻,遇到卡路里实在太过的就掰一半喂给旁边的人,萩原跟得近些,被塞得叫苦不迭:“这样下去晚饭都不用吃了。”
“不至于吧,现役在职警察就这个食量,作为国民我感到十分不安全,”我道,顺道去看另一边帮我解决卷饼的松田,“你看松田不就没事。”
“吃咸和吃甜不一样啦。”
“那这个咸巧克力给你。”
“你这都什么时候买的。”萩原无奈地叹气,还是好脾气地伸手接过,“吃不下就不要买这么多。”
大抵是不知被迫节食痛苦的人不会对食物产生执念,剩余两人的兴趣也不在小吃店铺,松田对各类构造精巧的模型摆件,而萩原集三人女子力之合,瞧上造型优美的工艺品。目的各不相同,三个人说到底逛不到一起去,进店后往往就凑成一人挑选两人拎包的生硬局面,旁人来看也许多有尴尬。但对于青梅竹马来说确实没什么彼此顾虑的必要,过厚的脸皮素养最终在和果子店引起了注意,扎着古朴发髻的老板娘用清透的玻璃纸包裹上点心壳子,绘着细致眼线的眼眸望向隔着一段距离的拎包人,“你们关系真好,”她打趣般地笑,“是兄妹吗?”
这猜测少见,明明学生时代还会被人误认为情侣,我扬眉:“我们长得很像?”
“不,长相倒没有特别相似……应该说,是气场吧,”她笑着答,将包装好的袋子递回来,“不管怎样,有这样亲密的人在,也是一种幸运了。”
我就着这句话往门口望,日头偏西,石阶下的暗黄色灯光次第亮起,门口等我的人影姿态懒散,许是无聊,他们点了半支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进行一些听不真切的对话,太过熟悉的景色,以至于许多时候我都忘了,这样的时刻并不总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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