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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工的钱发不出,下人的月钱又拖欠——偏日日过手的都是千金难买的好料材,人心本就浮动,喝过几轮酒水,不满立刻便被点燃。
“这会暂且是安抚下去。”
“左不过是给了银钱叫他们散了。”黛玉眼睛垂下去,慢慢琢磨着笔下墨字。她心里冷清,偏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恼怒:“旁的人一见闹了反有钱拿,原本不声响的,这会也不能安心下去。”
“是这个样子。”
省亲别院修的是自家脸面,敬的是天家圣颜。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进益却有限。精细的雕琢不是要人看见才算数,但一丝一毫都不可节约。手中活钱发散出去回不来,于是典当林家物什换些银钱,想着他家两个小的不婚不嫁遇不上大用处,谁知却碰上林言讨还。
玉瓶还没着落,又赶上收不到工钱的匠人闹乱。
“凤嫂子脸都瘦了一圈,偏琏二哥这会不知做什么去,已是许久未见。”
林言闻言,眼睛闪一闪,又想起贾琏口中的‘干练不干练’。
“我去跟老太太请安,看她面色倒好,想来还没叫这腌臜事扰了清静。”林言说这话不仅因为怕贾母担忧,也是怕贾母知道后选择按下此事——这会修园子迎的是贾府的娘娘,她自然要优先顾及贾府的颜面。即使她肯拿自己的私房将东西赎回来,对林言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优解。
有一就有二,尝过甜头,下一回只是想着嘴里就泛酸。林言不指望什么醒悟回头,他只要在第一次就把试探的人的手打掉——流血,记疼,遭火燎过才晓得不要近靠火焰。
哪怕火焰里埋着他们想要的珍宝。
林言心里定住,又听黛玉道:“老太太早晚会知晓,只是趁着此时,也好把起了歪心思的点一点。”
她说的是迎春身边的事,那个寡言却温善的姐姐的影子在黛玉眼前一转,叫黛玉眼底心口都有点酸。迎春是不愿因此惩罚身边的婆子丫鬟,可那些人恰是吃准了她的脾气,下一回定是还要更过分些。
黛玉总不好越过她去发责难。
她与佛奴是不会一直在这里的,黛玉心中无比清楚这一点。她抬起脸,又去看林言,两相对视,在彼此的眼睛里看清彼此的脸。
这一月的末尾,府里忽然升起传言——早先聚赌有人昏了头,竟把早先言哥儿寄存在这儿的御赐之物拿去典卖。
计对计终将离府
夏日的天亮得早,尤其是荣国府里面,夜里燃得照明灯笼还没尽数灭去。远处蓝紫的冷色还残存,头顶便已经大亮——好像天公都畏惧这府里威势,诚心要打个清明亮。这样的一方碧蓝的天,白云沉甸甸叫人声坠着,人声也跟着低下去。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异样的气息,好像果子捂了太久,这时发酵的酸气。但这定然是错觉,毕竟谁敢叫老爷太太嗅闻到这样的气息。
熙凤刚漱口,就听到平儿说老太太身边的玻璃来请。她心里一个咯噔,将一口水舍下,急忙叫玻璃进来。
“怎么竟劳动姑娘?这会子,不知是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并没什么吩咐,是说言哥儿这回回来得早,难得。”玻璃笑着,并没接熙凤的眼神示意,只自含一口气,一溜烟接下去道:“哥儿待会还要往斐府去,老太太意思是许久没在一处了,都叫过去见一见。”
“说得是,眼看着就到了考试的时候。言哥儿正忙,老祖宗满心疼着他,咱们自然没有不捧场的。”熙凤只觉肚腹里有什么翻涌起来,死咬着牙根,笑着更衣,匆匆便往贾母那边去了。
游廊、穿堂、正房大院——这些地方熙凤走过许多次,即便闭着眼睛也不会失了方向。可是这一回,她却觉得脚下的台阶摇摇晃晃,笼子里的花翅膀鸟儿猛地一叫,竟把她惊到。
“奶奶这是怎么了?”路上婆子嬉笑,换了平常,熙凤少不得要促狭几句。可是这回可是这会
林言,那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说孩子应当不确切,他十岁冒头不就掌了家里事?只是宝玉比他还年长些,又从来是孩子脾气,这才总显得比他更小的林言还是孩子模样。
他应当就坐在那里,挨着老祖宗。偎着他的姐姐。笑吟吟的,好像个光面金童。面相那么和顺,眼睛?眼睛
一双漆黑的眼瞳猝不及防撞在熙凤正当口,她却一时想不起这是不是林言的一双眼睛——谁会注意这个?他打小都在府里来去匆匆,除了他姐姐,谁会记得他眼睛是黑是棕?
眼睛记不得,笑容却清晰得很。熙凤还记得他说话是多么和顺客气,也忘不掉这时是多么大的缺漏。
怎么就扯上御赐之物?
心底里一道声音告诉她,即便真的是御赐之物,当行也该看出来,并不需要这般心慌,可另一个声音又阴郁地响着,带着冷肃的劝告。
万一?万一?
眼前的帘儿被打开,熙凤笑起来。
“我来迟了,倒叫老祖宗久等。”
她好像是一只金赤的雀鸟,打着旋,笑着歌进来,哄得老祖宗哈哈笑。林言挨着贾母,偎着黛玉,彼此见过礼,眉宇间是他惯有的和善笑意。
他往屋子里看一圈,确定这会宝玉是不会来——哦,他忘了,宝二哥又跪经去了。
漆黑的眼睛挪向熙凤,林言喉咙深处泛出微妙的,令人不能轻易接受的可惜——贾琏行走在外,哪里没有门路得来正经银钱。偏将主意打上年幼弟妹的家产,这时眼看殃及自身才晓得其中厉害。如今琏二哥正‘忙’,两位舅母又是‘不知事’,这事恐怕只能叫凤嫂子一力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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