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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林言垂头默默冷笑。他掰着自己的一段指节,心想典当一事,凤嫂子倒也未必是‘情势所迫’。
于是那点隐约的可惜登时烟消云散。
这屋里好像小火炖一整晚的鸡汤,欢歌笑语油亮亮飘在上面,叫人拿勺子撇去,底下什么都看得见。
小丫头将茶盏端上来,贾母只令搁在一边,却又笑着与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却支使不得你们老爷?”
这一句话下来哪个人敢接,邢夫人、王夫人忙称不敢,又使人速速去叫贾赦、贾政二人前来。王熙凤吞了秤砣一样,饶是她惯会体会老祖宗用意,一时也说不清贾母究竟用意何在。
林言与黛玉对视一眼,且不知黛玉此时作何感想,林言却是心间千回百转,他这时想到另一种可能来——
贾赦及贾政听说母亲召唤,自然忙不迭就要过来。拜在堂前还未请安,却听见贾母捂了脸去,竟是大哭起来。
“老太太这这是何故?”贾政原听说老太太心里不乐,本就稀里糊涂,这时更是呆住。他下意识往正偎着老太太身边的林家姊弟安慰看去,可这一举动却似刚好惹怒贾母。
“没心肝的东西,你做舅舅的,到了这
份上怎么竟还支吾汝母?你盯着言儿瞧,莫不是还想叫他替你遮掩么?“贾母说到这里,更是捶胸痛哭:“你妹妹妹夫心狠,只撇下这两个心肝给我,你——你,你不想着帮衬,怎么还贪上外甥?”
“您说这话,却叫儿子好糊涂。”贾政一时顾不得什么,直起身子道:“言哥儿从来勤勉,儿子喜欢且来不及,怎么竟叫老太太埋怨呢!”
“你当我老了,耳朵也聋了不成?”贾母真似伤心狠了,也顾不得被吓着的其余人,点了迎春等人跟贾赦、贾政道:“你们说说,言儿存在这儿的东西,怎么竟叫人拿去当了?可怜他姊弟父母走得早,却也不是叫你们这般搓磨——你们既容不下我这一双外孙,我便带了他们走。”
“老太太,老太太——怎么说起这样的话。”贾政还忙着安慰,贾赦却几步过去,跟贾母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儿子尽可着修省亲别墅的忙碌——言哥儿何时存了东西,存了什么,儿子只听一耳朵,并未过目——当是我们失察,却叫言儿委屈着了。”
话说到这一步,再装聋作哑已是不可能。熙凤将帕子点在唇角,干涩得发疼。她抬起脸,强搭一个表情出来。
“老祖宗,这是我的错处——言哥儿信我,可我却错辜负他的嘱咐。”熙凤却也随着跪下,跟贾母讨情道:“这回是我的过失,还请老太太准我一个弥补,我先下便提人问去,定不叫他俩吃了这门暗亏。”
“他俩与你们一般亲,且不是外面不正经打幌子来的。这般不周到治事我一时不知,他俩小人小面儿,岂不是一直委屈了去?”贾母由着黛玉给她擦去眼泪,又跟熙凤道:“待到查出来,无论是谁,有什么亲戚,什么干系,通通赶出去。”
熙凤自然没有不应的,贾母略喘息几声,又哀哀与两个儿子道:“这许久不知,原也是我老迈,只怕寒了他俩的心。只是做舅舅舅母,做哥哥嫂嫂的,怎么能不多疼爱几分——哪怕看在你俩早丧的妹妹的份上,也不该成聋做哑,万事不知。”
贾赦、贾政只顾着认错。黛玉并一众人且轻声安慰。贾母又喘几息,方一手一个将黛玉、林言搂去,扭头与林言道:“这一次尽是他们的过失,你心里莫急,我是不准谁欺负你俩去,这件事我记得了,定不会再叫你们受委屈。且去松快松快,稍后还叫他们跟你告罪去。”
熙凤听着贾母声音,才恍惚察觉怎么从最开始就没听见林言答话。她悄悄抬起头,想去看林言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但是林言侧着脸,从熙凤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眼睛上两团漆黑的影儿。
林言很惊奇地看着他的外祖母——他想过贾母可能会拿私房钱填补这份缺漏,也想过她会将此事按下,不损害彼此的名头——可他并没有料想贾母肯当着府中许多人的面将大小主子斥责,许诺补偿,又要他宽恕。
小辈宽恕长辈,孝道当头,他敢吗?
催促长辈银钱,省亲在即,他能吗?
哦,原来在他估量的时候,他的外祖母也打算借着这个由头,拔除府里积沉的毒瘤。
他当然不敢,也当然不能。一位从来温顺和气的晚辈不应该叫长辈这样操心,叫长辈这样担忧,实在是他的无奈、无能!
林言整理衣袍,在贾母跟前单跪下去。
“言儿本意只是想着孝敬师父,并没料到会引来这样大的风波。”除了贾母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他传出来的声音是异样的轻柔:“老太太从来疼爱我与姐姐,舅舅舅母也对我极为照顾。府中嫂嫂,兄弟姊妹,大家彼此伴在一处,哪里有隔阂的时候。”
他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好像很悲伤一样,把头重重垂下去:“老太太说什么赔礼道歉,实在是折言儿阳寿,这样的话听去,也实在叫我无颜再见老祖宗。”
贾母听出他话中的含义,正想阻断,却没能插空。
“老太太,如今我也大了,常住外祖家总是不好——家中宅院都收拾妥当,仆役备齐,请老太太勿要心忧。”林言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言儿自知老太太想念,只是此事原是我请托,引出这样大的风波,又叫舅舅、嫂嫂接连受累——我实在是”
他叹一口气,很顺当地叩下去:“请老祖宗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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