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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是幻觉,他依然感到茫然,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茫然。
从萧金业叫他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萧金业大概是要见柳元洵。这也意味着,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所以,那茫然之中,又掺杂着期待、抗拒、迫切、逃避……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成两个人。一个站在地上,平静地与萧金业对话;另一个飘在半空,近乎恐慌地等待着柳元洵的到来。
萧金业看不出他心底的异样,回过神后,若有所思地说了句:“难怪王爷会如此信任顾大人。”
信任?
顾莲沼面无表情地想:这个词只会让他心冷。
其实,他并非一定要守在这里,他完全可以离开。萧金业要见的人是柳元洵,和他本就没什么可聊的,要是他不想见柳元洵,大可就此离去。
锦衣卫里可用之人众多,他随便指派谁来,或者把萧金业提审到审讯室,都能避开这次见面。可他的双脚像是生了根,定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他变得不像自己了。是柳元洵把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时间缓缓流逝,萧金业在心里思索着事情,顾莲沼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锦衣卫靠近顾莲沼,说道:“九爷,王爷的轿子已经到指挥使司门前了。”
顾莲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他吩咐道:“派人去迎,再把萧金业提审到刑讯室。”
锦衣卫愣了一下,问道:“那九爷您……”
顾莲沼一开始被宫里的人带走时,他们还以为顾大人犯了什么错。直到王爷亲自把顾大人送回来,他们才知道顾莲沼竟成了瑞王府的妾室。
他本以为,瑞王来了,身为侍君的顾大人自然要亲自迎接,可听这意思,顾大人似乎不打算露面。
但随即,他就想到,顾大人已经一连三天都歇在锦衣卫营舍了,想必是夫妻闹别扭了吧。只是,闹别扭这个词,竟也能和顾大人联系在一起吗?
传信来的锦衣卫原本不敢直视顾莲沼的脸,此时却莫名大胆了些,悄悄抬头看了顾莲沼一眼。这一看,他发现顾大人竟憔悴了这么多……
原来,顾大人身上竟也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吗?锦衣卫在心底暗暗惊叹了一声,随后恭敬地应了一声,传话去了。
……
柳元洵病好之后,便去太常寺履职了。
时至年关,大小案奏压了一桌子,重要的已经由两位少卿代批了,不重要的便堆积在了这里,等着柳元洵病好后处理。
前来报信的锦衣卫扑了个空,先去了王府,又根据守门小厮提供的消息,去了太常寺。
柳元洵听到消息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萧金业虽说不会在案情毫无进展的时候,就把关键信息告诉他,但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就这样前往江南。
上轿子的时候,他还在想萧金业的事情,快到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时候,他自然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顾莲沼。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见到顾莲沼。以顾莲沼的性子,受了那么大的气,大概率会对自己避而不见。
在很多人心里,顾莲沼都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
可仔细想想,他真的做过什么不堪的事吗?好像并没有。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该得的。
顾明远说他不择手段,可顾莲沼不过是从他那儿拿回了应得的东西。旁人说顾莲沼坐稳北镇抚使的位置,是因为巴结上了刘迅,但以顾莲沼的能力,即便他没有遇见刘迅,迟早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但对旁人来说,比起相信一个人升得高、爬得快是因为有本事,他们更容易接受他一定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从顾明远的话里,从洪福的态度中,他都能感受到,他们都不大瞧得起顾莲沼。
顾莲沼或许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柳元洵能察觉出来,他自己好像也不大看得起自己。
一个经历了太多苦难的人,难免会活得辛苦些,活得越辛苦,就会在无形中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比别人狠毒。其实不是,大部分人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
他能感受到顾莲沼对权力超乎寻常的执迷,但权力并不能代表什么,享受权力的人,真正享受的,其实是通过权力得到的东西。
有的人享受掌控他人的快感,而有的人向往权力,只是为了摆脱被他人掌控的命运。
大婚之夜,顾莲沼也曾拼命反抗,那时的他以为,顾莲沼是为了自己的清白而抗争。但随着了解加深,他发现顾莲沼并不会为了清白而拼命,所以,那一夜,他抗争的、激发他仇恨的,是受人摆布、被人当作玩物的命运。
他在意自己的尊严胜过在意清白,因为那是他仅有的东西了。所以,在经过前几天的误会以后,顾莲沼大概率不会再见他了。
而当他到达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时候,事实也如他所料,顾莲沼并没有出现,带他前往诏狱的,是一张陌生面孔。
锦衣卫抬手示意,道:“王爷,这边请。”
柳元洵客气地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了。”
锦衣卫道了几声“不敢”,便陪着他缓步走进了诏狱。
比起第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闻到血腥味,这次,柳元洵提前做了准备。他刻意拿了一方帕子,压在了口鼻处,气味一被遮掩,整个人都好受了许多。
而且,相比第一次的昏暗,这次有人提前做了准备,两侧的空置许久的烛台上都多了一只新烛,盈盈火光照亮了那条血迹斑斑的小路,柳元洵尽量目不斜视,专注于脚下的路。
等到了刑讯室,便看见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萧金业。
柳元洵或许看不出来,但萧金业知道,刑讯室已经被打扫过一遍,大部分刑具都撤走了,就连他身下,也多了一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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