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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与岁华
冬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陆泽珩的办公桌上投下道细长的光。
光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像被定格的时间。陆泽珩的指尖悬在文件上,钢笔没落下——目光越过密密麻麻的条款,落在对面墙上的《雨夜归人》上。画中猫的梅花印刚好被阳光照亮,墨色浅淡处泛着点暖黄,像猫爪踩过初融的雪。
“陆总,産业园的奠基仪式流程改好了。”陈舟把文件夹放在桌角,声音放得很轻——他进来时,看到陆泽珩的指尖在桌面画着模糊的弧线,像在临摹画里的竹影,“您要不要过目?沈总刚才又来电话,说希望您能邀请苏小姐出席。”
陆泽珩的指尖顿了顿,钢笔在文件上洇出个小墨点。他没看流程表,只是指了指画中车灯的光晕:“陈舟,你看这里的银粉,是不是太亮了?”
陈舟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云母粉的颗粒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揉碎的星子,刚好落在猫影旁,“不亮,”他认真答道,“这样才像雨夜的灯,暖乎乎的,能照见猫爪印。”
陆泽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了下。他想起赵玉青画猫时的样子——指尖捏着狼毫笔,手腕微颤,墨团趴在画案上捣乱,他也不赶,只是用指尖挠猫的下巴,墨汁蹭在袖口上,像朵没开好的墨花。
“苏小姐那边,”他终于收回目光,翻开流程表,指尖划过“嘉宾名单”一栏,“让公关部发正式邀请函,就说‘特邀文化界代表’,别提私人关系。”
陈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陆泽珩的惯常手法,用最体面的方式保持距离。他应了声“好”,转身时瞥见陆泽珩的指尖又落在桌角的竹纹玉佩上,拇指摩挲着玉面的竹节,像在数什麽没说尽的话。
回到自己的工位,陈舟翻开随身的笔记本。这是他的“观察日记”,陆泽珩交代的事丶不经意的动作,他都会记下来——不是为了应付工作,是觉得这位总被说“冷硬”的老板,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情绪,像幅需要细品的画。
“12月15日,晴。”他提笔写道,“陆总盯着赵先生的画看了17分钟,指尖在桌面画了5次竹叶。沈总来电4次,均以‘处理公务’为由未接。下午让我给赵先生送画材——老宣纸20张(上次送的快用完了)丶徽墨1锭(他说‘画岁寒三友用这墨,沉得住气’)丶朱砂1盒(特意选了赵先生常用的‘上党砂’)。备注:让张奶奶转交,说‘顺路买的’。”
笔尖停顿了下,他补了行小字:“陆总办公室的香薰换了雪松味——上次在赵先生画室闻到过同款。”
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张奶奶提着个藤编篮,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篮子里是刚从画室取的画——赵玉青给母亲画的《岁寒三友》,梅枝斜斜地探过竹梢,石边藏着丛兰草,墨色温润,朱砂点的梅蕊像藏着点热乎气。老太太边走边笑,路过巷口的杂货店时,还跟老板炫耀:“我们玉青画的梅,比年画还精神!”
画室里,赵玉青正蹲在炭盆旁翻烤橘子。橘皮的焦香混着墨香漫开来,暖得人鼻尖发红。画案上摊着张刚起的稿:是给陆泽珩的“回礼”——他没打算送,只是想画幅竹石图,石上刻个模糊的“泽”字,像藏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玉青,画取回来了!”张奶奶掀开门帘,冷风卷着雪粒子钻进来,“陈助理刚送来个大箱子,说是给你的画材,让我给你搬进来了,沉得很。”
赵玉青擦了擦手上的炭灰,掀开纸箱时,指尖顿了顿——
最上面是包着棉纸的老宣纸,纤维纹路在光下泛着浅黄,是他快用完的那款;中间是锭徽墨,墨面刻着细竹纹,和陆泽珩送的那枚竹纹玉佩像出自同一人之手;最底下是盒朱砂,打开时闻到股熟悉的矿物香——是“上党砂”,他只跟林小满提过“这种朱砂画梅不发灰”,没料到陆泽珩连这个都记着。
箱子里还压着张便签,是陈舟的字迹:“陆总说,画岁寒三友要‘竹有骨,梅有韵,石有温’,用这些顺手。”
赵玉青捏着便签的手指紧了紧。便签的边角有点卷,像是被人反复捏过——大概陆泽珩在办公室看了很久,才让陈舟发出来。他想起陆泽珩那双总戴着名表的手,捏着这张普通便签时,会不会像捏着幅易碎的画?
“陈助理还说,”张奶奶把烤好的橘子递给他,“陆先生让你别总熬夜,说‘炭盆离画案远点,小心火星子烧了宣纸’。他怎麽知道你把炭盆放画案旁?”
赵玉青剥开橘子,甜香在舌尖散开。他没说,上次陆泽珩来画室时,确实盯着炭盆看了两眼,当时墨团正趴在盆边打盹,陆泽珩没说话,只是把猫抱到了软垫上。原来那些没被在意的瞬间,对方都记在了心里。
“他就是……细心。”他含糊地说,把朱砂盒放进抽屉,和陆泽珩送的狼毫笔放在一起。
“细心也分对谁。”张奶奶坐在暖炉旁,给墨团梳毛,“你妈昨天还跟我说,陆先生让人给老院装了新的暖气,说‘阿姨冬天怕冷’。那後生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似的。”
赵玉青没接话,只是拿起那锭徽墨,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墨锭在砚台里转着圈,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松烟香漫开来,像把老宅的竹风也卷了进来。他想起陆泽珩在竹下泡茶的样子,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他手上,那道浅疤在光里像片淡色的月牙。
画案的抽屉里,还放着林小满早上送来的画展请柬。烫金的字体印着“新锐国画展·终展”,王老板在电话里说“特意给你留了C位,比上次的角落强多了”。林小满刚才来送请柬时,还在吐槽:“要不是陆泽珩打过招呼,你以为王老板能这麽好心?玉青,你真得想清楚,这人情可不是白欠的。”
“我知道。”赵玉青当时这样说,心里却像被什麽东西堵着——他不想欠陆泽珩的,却又贪恋这份被在意的暖,像寒冬里忍不住想靠近炭盆的猫。
他调了点淡墨,在竹石图的石缝里补了几笔:是几株细草,叶片朝着竹根的方向长,像在往暖处靠。墨色晕开时,他忽然想起《雨夜归人》里的猫——大概那只猫也是这样,明知车灯亮不了太久,还是忍不住往光晕里钻。
“玉青,周医生来电话!”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雀跃,“说你上次托他找的装裱师傅有空了,问你下午要不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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