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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宇的杯在唇边顿了顿:“想好了?”
“嗯。”赵玉青望着窗外的竹丛,雨後的竹叶更绿了,新叶舒展开来,像在说“留下来”,“我想等画够四季的竹,再出去看看——现在还不够。”
周明宇没劝,只是笑了笑:“也好。你这性子,确实适合慢慢来。”他放下茶杯时,目光扫过那套紫砂茶具,壶底的竹纹和赵玉青的竹枝笔很像,“陆先生送的?挺配你的画案。”
赵玉青没否认。有些事不用瞒,也瞒不住——周明宇的通透像面镜子,照得出他没说尽的在意,却从不用“为你好”的名义去戳破,像苏晚晴对陆泽珩那样,给足了体面。
周明宇走後,画室重新安静下来。赵玉青把《夏竹》的画稿收进画筒,和父亲的旧画稿放在一起。墨团跳上画案,在空茶杯旁踩出个湿爪印,像在替他给没说尽的话,盖了个章。
他拿起那把紫砂壶,倒了杯冷茶。茶香混着雨气漫开来时,手机在桌面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张照片:陆泽珩的书房里,《春竹》挂在书桌正对面,旁边靠着张画稿,墨团的影子投在竹枝上,像两只没说尽的伴。
发件人是未知号码,赵玉青却知道是谁。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像在触摸画稿上的猫爪。最後,他没回消息,只是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藏在相册深处,像藏起块没被雨打湿的暖。
陆泽珩在书房待到晚雨又起。
《春竹》的复制品放在书桌上,装裱和原作一模一样,胡桃木框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拿起陈舟带来的画筒,抽出那张猫画稿——墨团的眼睛在灯光下像含着光,和赵玉青送的猫画放在一起,像对没说出口的约定。
“先生,沈总来电话了。”陈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犹豫,“说苏家那边催订婚日期了,还说‘要去拜访赵先生,谢谢你帮泽珩留意画展’——她好像知道了。”
陆泽珩的指尖在画稿的猫爪上停了停。沈曼云的“拜访”从来不是拜访,是警告,是宣示主权,像给竹缠上绳,勒得越紧越安心。他想起赵玉青在医院时局促的样子,想起他握画笔时发白的指节,突然觉得那根绳不能再勒了。
“告诉她,”他把画稿放回画筒,声音比平时冷了些,“订婚的事再议。赵先生是我尊重的画家,别去打扰他——否则,合作终止。”
陈舟愣了愣,应了声“好”。他看着陆泽珩的背影——对着《春竹》的复制品,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像在和什麽较劲,又像在守护什麽。他在笔记本上写下:“1月18日,夜。先生为赵先生拒绝沈总‘拜访’,说‘别打扰他’。他把猫画稿放进画筒时,指尖在‘墨团’两个字上停了很久。”
走廊里传来沈曼云的怒声,隔着门板,像被雨打湿的闷雷:“他为了个画画的跟我置气?陆泽珩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麽!”
书房里,陆泽珩没理会。他拿起《春竹》复制品,挂在原作旁边——两个胡桃木框并排,像面镜子,照出两个世界的竹:一个是赵玉青画的,带着老城区的烟火气;一个是复制品,带着他书房的冷光,却同样挺拔,同样有没说尽的劲。
雨又开始下了,敲在窗玻璃上,发出轻软的“嗒嗒”声。陆泽珩想起赵玉青画室的那半扇窗,现在应该关了吧?暖黄的灯应该还亮着,墨团应该趴在旧茶具旁,赵玉青应该在改《夏竹》的芭蕉,笔尖的飞白像被雨洗过,清得像没被世俗染过。
他拿起手机,想发条短信,问问“雨大不大,窗关了吗”,指尖在输入框里停了很久,最终只删掉,放回口袋。有些关心不能说,一说就成了软肋,成了沈曼云攻击对方的武器,只能藏着,像藏在画稿里的猫,藏在复制品的竹枝里,藏在没寄出的画筒里。
夜渐深时,陆泽珩把猫画稿放进书桌的抽屉,和母亲的竹纹玉佩放在一起。玉佩的凉和画稿的暖混在一起,像他心里的拉扯——一半是责任,一半是念想,一半是冷硬的现实,一半是没说尽的春。
抽屉关上的轻响里,他仿佛听见赵玉青画室的紫砂壶在响,龙井的香混着雨气漫过来,像在说:别急,等雨停了,等新笋长高了,等那些藏在心里的青痕慢慢显形,总会有能坦然相对的那天。
赵玉青是被墨团的呼噜声弄醒的。
猫趴在他的臂弯里,肚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团暖乎乎的云。画案上的《夏竹》画稿被夜风卷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时,看到画稿背面洇着点茶渍——是下午不小心洒的,像只没画完的猫爪,藏在芭蕉叶的影子里。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竹枝的影,像陆泽珩没寄出的画稿。赵玉青把画稿放回画案,拿起那支竹枝笔,在芭蕉叶的边缘添了笔淡墨——像给墨团加了个藏身的角落,又像给没说尽的话,留了个出口。
他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湿亮的光。陆泽珩的车应该早就走了,却像还停在街角,引擎的低鸣混在雨声里,像首没唱完的歌。
桌上的紫砂壶还温着,里面的龙井还剩小半壶。赵玉青倒了杯,对着月光举了举——像在和谁碰杯,又像在和自己和解。
有些靠近不必并肩,有些喜欢不必拥有,能在雨夜里,借着旧茶具的暖,借着未寄出的画稿,知道对方也在某个窗口,看着同一片月光,想着同丛竹,就已是幸事。
就像竹上的青痕,淡了,却没消失,风一吹,就知道彼此还在。
他把那杯冷茶喝了下去。龙井的清冽漫过舌尖时,突然觉得心里的那点犹豫,像被雨水洗过的竹枝,清爽了,也挺拔了——
等画完《夏竹》,就给陆泽珩送幅小画吧,不用署名,就画墨团蹲在竹下,旁边写行小字“雨停了,笋该长了”。
至于他收不收,会不会懂,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敢把这点青痕,轻轻放在对方面前了。
月光落在画案的旧茶具上,紫砂的竹纹和青瓷的“青”字在光里静静相对,像两个没说尽的故事,在初春的夜里,慢慢铺陈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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