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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纹老宣纸与未拆的药包
医院的走廊是淡消毒水味的。
像被稀释过的月光,漫在白瓷砖上。赵玉青扶着母亲坐在候诊椅上,米白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那串细银链——周明宇送的,链扣的小竹叶在冷光灯下闪着极淡的光,像片没扎根的羽毛。
“玉青,你看那盆文竹,长得真好。”母亲指着护士站的绿植,叶片细得像画里的飞白,“比你爸种的那盆精神,回头让周医生问问,在哪买的。”
赵玉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文竹的花盆是青瓷的,和他画室里那只父亲留下的花盆很像,只是这盆的竹纹更规整,像被精心修剪过,少了点野气。“等你好利索了,我们去花市挑。”他替母亲理了理披肩,边角的流苏沾了点绒毛——是墨团昨晚蹭的,他没舍得拍掉。
周明宇拿着检查单走过来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候诊椅的金属边,发出轻响。“阿姨的指标比上次更好了。”他把单子递给赵玉青,指尖在“血糖”项上停了停,“就是还得忌口,我给你列了张食谱,附在後面了——张奶奶说你做饭总放糖,这个得改。”
赵玉青接过单子时,指腹蹭过周明宇的指尖,对方的体温比他高些,像春日里的暖石。食谱的字迹工整,末尾画了个小笑脸,像他开的药方,稳妥里带着点温和的坚持。“知道了,周哥。”他把单子折成小方块,塞进衬衫口袋,贴着那枚没送出去的槐花茶包——是早茶店遇见陆泽珩那天,张奶奶塞给他的,说“陆先生让带给你的”。
“我下午有台手术,让护士陪阿姨去做理疗。”周明宇替母亲调整了下披肩的角度,“你要是忙,先回画室,晚点我来接阿姨。”
“不忙。”赵玉青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上,外面的梧桐叶在风里晃,像他没画完的《芭蕉雨》里的雨丝,“我在这儿等就行,正好改改画稿。”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速写本,是陆泽珩上次送的,封面是暗纹竹节,他一直没舍得用。翻开时,纸页发出轻脆的“沙沙”声,像在替他喊紧张——里面夹着张陆泽珩送的老宣纸边角料,陈舟说“这是苏州收的竹纹纸,能存百年”,他昨天裁了小块,想试试画南方的芭蕉。
笔尖落在纸上时,赵玉青才发现自己在画文竹。叶片细得像发丝,却没父亲种的那盆舒展,总带着点绷劲。他想添只猫,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很久,最终只画了片芭蕉叶,把留白处遮住——像在刻意藏起什麽,连自己都怕看见。
陆泽珩站在住院部楼下的香樟树下时,手里捏着个牛皮纸包。
包着的是两刀老宣纸,陈舟说“是赵先生父亲生前常用的竹纹纸,上次在画材店看到,他摸了三次都没买”。纸包边角被手指捏得发皱,像他在走廊尽头站的这十分钟——看到赵玉青坐在候诊椅上改画稿,米白色衬衫的领口松着,细银链从里面露出来,像道刺眼的线,他没敢上前。
“先生,要不我把纸给周医生?”陈舟举着伞,挡住头顶漏下来的阳光,“他刚从病房出来,应该要去找赵先生。”
陆泽珩的指尖在纸包上划了划。竹纹纸的糙感透过牛皮纸传过来,像赵玉青画里的竹节,硬得硌人。“不用。”他把纸包递给陈舟,目光还停在候诊椅的方向——赵玉青正低头和母亲说话,侧脸的线条比平时柔和,像被阳光晒软的面团,“你跟他说‘陆总托我送的,对长期卧床的病人好,能吸潮气’,别说是给赵先生的。”
陈舟接过纸包时,闻到里面混着的药香——是陆泽珩让管家炖的虫草汤,装在保温桶里,刚才让护士送上去了,说“给302床的阿姨补身体”。他在笔记本上写下:“5月2日,晴。先生在住院部楼下站了十分钟,没见赵先生。他把竹纹纸交给周医生,说‘对病人好’,像在找借口。”
周明宇接过纸包时,正准备去给赵玉青送母亲的理疗单。“陆先生有心了。”他掂了掂纸的重量,指尖在牛皮纸上划了划,“这纸我认识,画材店老板说‘赵玉青盯了半年’——他总说‘我爸用这种纸画竹,墨色能沉下去’。”
陆泽珩的喉结动了动。阳光穿过香樟叶,在他手背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像赵玉青画里的云母粉。“他要是喜欢,让陈舟再找。”他没看周明宇,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走廊的玻璃窗上——赵玉青的身影被窗框框住,像幅没装裱的画,“阿姨的身体……还好?”
“恢复得不错,能跟玉青去南方住了。”周明宇把纸包夹在胳膊下,理疗单的边角在风里晃,“他的画室下个月开业,在芭蕉巷,名字都想好了,叫‘青砚南斋’——跟老城的‘青砚斋’就差个‘南’字,像没舍得完全分开。”
陆泽珩的指尖在口袋里攥紧了那枚竹纹玉佩。玉的凉硌着掌心,像被说中心事的慌。青砚南斋——连名字都藏着“想走又想留”的牵挂,像他自己,明知道该放手,却总忍不住在住院部楼下站十分钟,看那扇亮着的窗。
“挺好的。”他转身时,袖口扫过香樟树的树干,带起片枯叶,落在周明宇的白大褂上,“南方的雨多,让他画画时多晒纸。”
赵玉青接过周明宇递来的竹纹纸时,指尖的速写本差点掉在地上。
纸包上的牛皮纸带着点香樟味,是住院部楼下的味道。他不用问就知道是谁送的——纸角的火漆印是陆氏的徽记,陈舟上次送画框时用过同款。“这纸……”他的指尖在纸包上划了划,像在确认什麽,“你从哪弄的?”
“画材店老板托我带给你的。”周明宇把理疗单放在他面前,没拆穿他的慌乱,“他说‘有位先生把最後两刀都买了,让我转交给你’——没说名字,但我猜是陆先生。”
赵玉青没接话。他把纸包放在腿上,指尖捏着纸角的火漆印,硬得硌人。画材店老板——他上周还去问过,老板说“被位先生订走了,说是给位姓赵的画家留的”,他当时没敢问,现在才知道,那“姓赵的画家”就是自己。
母亲在理疗室里说笑的声音传过来,混着护士的脚步声,像场温暖的背景音。赵玉青突然觉得手里的纸包沉得像块石头——里面装的不是老宣纸,是陆泽珩没说尽的牵挂,轻得像香樟叶,却又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去趟画室,把纸放好。”他站起身时,速写本从腿上滑下来,里面的宣纸边角料掉出来,落在周明宇脚边。
周明宇捡起来时,看到上面画了半片芭蕉叶,叶影里藏着个模糊的猫爪印,像被刻意擦过,却没擦干净。“这纸质量真好。”他把边角料递回去,指尖在猫爪印上顿了顿,“玉青,有些事不用躲得这麽明显——你看这爪印,擦了反而更扎眼。”
赵玉青的喉结动了动。他把边角料塞进速写本,指尖因为用力发白,像攥着块烫手的炭。“我只是怕纸受潮。”他转身往走廊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理疗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走廊的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米白色衬衫,细银链,手里紧紧抱着纸包,像抱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没敢回头,怕看到周明宇了然的目光,更怕自己突然没了走的勇气。
陆泽珩回到车里时,陈舟正在接电话。
是苏晚晴打来的,背景音里有敲击键盘的声:“我爸说‘酒店大堂的竹节屏风可以定稿了’,那个留白处,我还是想让赵先生画猫——你跟他说一声,就说是‘苏晚晴的私人委托’,钱按最高标准给,别让他觉得是陆氏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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