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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第1页）

第20章

傍晚的食堂渐渐安静下来，最後一个工人端着空碗离开时，夕阳正从窗口斜斜照进来，给水泥地面镀上了层金边。张主任把手里的铁锁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正在收拾竈台的衆人都擡起了头。

“都停一下，说个事儿。”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围着围裙的衆人，最後落在正在擦桌子的林秋身上，“林秋的转正申请，厂里批了。”

话音刚落，食堂里先是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热闹的议论声。王大姐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快步走到林秋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真的？太好了！我就说你准行！”

林秋手里的抹布还在滴着水，愣在原地，眼睛慢慢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看见张主任手里那张盖着红章的审批表，才猛地吸了吸鼻子，眼眶一下子红了。

“哭啥？该高兴才对。”张主任把审批表往她面前递，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从明天起，你就是机床厂食堂的正式工了，工资按三级算，每月二十九块五，还有粮票和布票。”

刘师傅背着手站在竈台边，脸上没什麽表情，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这半个月林秋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从最初的不服气到後来的佩服，他比谁都清楚，这正式工的名额，她拿得实至名归。上周漏粉条，她手把手教他掌握火候，最後晾在院里的粉条，比外购的还劲道，连厂长都夸“食堂的手艺能开小饭馆了”。

“我看啊，得庆祝庆祝！”李师傅把手里的铁桶往地上一放，拍着大腿说，“张主任，咱找个周末，杀只鸡，炖锅肉，好好喝两杯！”

“就你嘴馋。”张主任笑骂着，却点头应了，“下周六晚上，就在食堂，我让後勤多批点肉票，咱自己动手，热闹热闹。”他特意看了林秋一眼，“这顿饭，你是主角，可得露两手。”

“我……我一定好好做。”林秋的声音还有点发颤，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审批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红章，像是要把这滚烫的喜悦刻进心里。

正在洗碗池收拾的两个年轻学徒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帮忙摘菜丶烧火。其中一个叫小周的姑娘，偷偷拉了拉林秋的衣角：“秋姐，你教我做那个萝卜干炒腊肉呗？我对象总说我做的没你做的香。”

“没问题。”林秋笑着点头，真是实实在在的高兴。从村里的孤女，到机床厂的正式工，这两个月的路，走得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凌晨四点就亮起的油灯，那些被菜刀磨出茧子的指尖，那些抹掉的汗水，此刻都化作了手里这张薄薄却沉甸甸的纸。

刘师傅不知什麽时候走到了竈台边，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我那坛泡了三年的老醋，到时候拿出来，给你做醋溜白菜。”他说得不情不愿，却让林秋心里暖烘烘的——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给她帮忙。

王大姐拉着林秋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转正了就赶紧把户口迁过来，我认识派出所的户籍员，到时候我陪你去办。还有那间宿舍，得添置张桌子，你爱记账，写东西方便……”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食堂里的灯泡被拉亮，昏黄的光笼罩着这小小的空间。张主任看着围着林秋说笑的衆人，忽然觉得这食堂比往常更像个家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是厂长刚奖给他的，说是“食堂这个月节约了不少开支，得给你记一功”。其实他心里清楚，这功该记在林秋头上——光是回收的菜根腌成咸菜，就省了不少买菜的钱。

“行了，都别围着了，赶紧收拾完回家。”张主任挥挥手，却在转身时，看见林秋偷偷往他的搪瓷缸里放了颗水果糖，是她平时舍不得吃的那种。

走出食堂时，晚风带着饭菜的香气，张主任摸出那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忽然觉得，当初答应老陆的这个忙，真是这辈子做得最划算的决定。

林秋锁门时，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食堂，心里像揣了颗小太阳。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本子，在最後一页写下：今日转正。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她此刻的心情，明媚得晃眼。

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家属院里的说笑声，都像是在为她庆祝。

林秋锁上食堂的门时，手指还在微微发颤。那张盖着红章的审批表被她小心翼翼地折成方块，藏在贴身的口袋里，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晚风卷着食堂的饭香扑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跑起来。

厂区外的百货商店还没关门，玻璃柜台里的糕点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林秋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五块钱，犹豫了片刻，还是指着那盒撒着芝麻的桃酥：“同志，给我来一盒。”又买了两斤槽子糕，用纸绳捆成扎实的两包——这是给陆父陆母的谢礼，没有他们托关系，哪有她今天的日子。

路过水果摊，她又咬牙买了四个苹果。红彤彤的果子被她捧在手里，像托着四颗小小的太阳。

走到家属院门口时，陆母正拎着竹篮往家走，里面装着刚买的新鲜蔬菜。“小秋？今天咋回来这麽早？”

林秋把苹果往她篮子里塞，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阿姨，您看这是啥！”她掏出审批表，红章在路灯下格外醒目。

陆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竹篮差点脱手：“转正了？真的转正了？”她拽着林秋往楼里跑，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震亮，一层层映着她们雀跃的影子。

“老陆！老陆！！”陆母推开家门，把审批表往正在看报纸的陆父面前一拍。

陆父推了推老花镜，手指在红章上点了点，忽然哈哈大笑：“好丫头！有出息！我就说你准行！”他起身往厨房走，“今晚不喝粥了，我给你炒两个菜，咱喝点酒庆祝庆祝！”

“别忙活了叔叔。”林秋赶紧拦住他，“我买了桃酥和槽子糕，咱先垫垫。我想明天回来，给您二老做顿正经的。”

陆母把桃酥盒子打开，往她手里塞了一块，“你能有出息，比啥都强。”她忽然想起什麽，“对了，我让厂里的通讯员给湛发电报，估摸着这两天就能收到。那小子要是知道了，保准乐得睡不着觉。”

林秋的脸一下子红了，咬着桃酥的力气都轻了些。想象着陆湛收到电报时的样子，他会不会在训练间隙偷偷笑，会不会立刻给她写信，信纸里会不会又夹着晒干的枫叶？

“明天我休班，去市场多买点菜。”陆父已经开始盘算菜谱，“让你阿姨给你打下手，咱做个四菜一汤，得有鱼有肉。”

“我来做就行。”林秋把槽子糕摆进碟子里，“我想做个红烧肉，再炖只鸡，给您二老补补身子。”她想起陆母总说关节疼，“再炖个山药排骨汤，养身子的。”

陆母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悄悄跟陆父使了个眼色。灯光下，这姑娘眉眼弯弯的样子，真像自家闺女。她摸出藏在抽屉里的布票，心里盘算着明天去给小秋扯块红布，做件新衣裳，转正了，也该穿得体面些。

“对了阿姨，”林秋忽然想起什麽，“食堂给我分了宿舍，就在储藏室旁边，我明天搬过去。以後离得近，我天天来给您二老做饭。”

“搬啥搬？”陆母立刻摆手，“就住家里！多双筷子的事！等你把户口迁过来，咱就把阿湛那屋收拾出来给你住，宽敞！”

林秋心里暖烘烘的，刚想说什麽，就被陆父打断：“听你阿姨的。明天先去迁户口，我已经跟户籍员打过招呼了，保准顺利。”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亮了桌上的糕点和水果。林秋咬着桃酥，听着陆父陆母絮絮叨叨地规划着往後的日子，忽然觉得，这就是家的味道。不用山珍海味，不用轰轰烈烈，只要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有两个人盼着你回来，就是最踏实的幸福。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办户口。”她擡起头，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办完就回来给您二老做好吃的。”

陆母笑着点头，往她碗里又添了块槽子糕。这丫头，真是老天爷赐给他们家的福分。

夜深了，林秋躺在陆湛的旧床上，闻着枕头上淡淡的肥皂香，手里攥着那张审批表，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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