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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第1页）

第七

翌日午间，江楚被叫去前厅陪父母用饭。暖阁里静悄悄，只有小炭炉上煨着的药吊子咕嘟作响，蒸腾出苦涩的药气。

沈照坐在回廊的阴影里，守着小泥炉，手里拿着蒲扇，眼睛望着炉中跳动的红炭火，眼神却空洞失焦。额角那道伤痕在阴影下愈发明显。

脚步声轻而稳。赵妈端着个粗瓷碗过来了，碗里是新熬的山药粥，冒着袅袅热气。

“阿照，”赵妈声音低低的，带着疲惫，“药还有多久？”

沈照回过神，连忙起身让开位置：“就快好了，嬷嬷。”

他下意识地又垂下眼。

赵妈没看药炉，浑浊却洞悉一切的目光落在沈照低垂的脸上，尤其是那道刺目的伤疤。她叹了口气，那口气悠长沉重，饱含沧桑：“昨夜……听见少爷说的话了。”

沈照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一根骤然拉满的弓弦，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别怕，”赵妈的声音放得更缓，“嬷嬷不是要骂你，或是说你。少爷自小什麽性子……我看着他长大，最清楚。”她顿了顿，声音更涩，“他那心……要是真动了念，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倔得很。”

她走近一步，干枯却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拍了拍沈照垂在身侧丶紧握成拳的手背。那手背冰冷僵硬。

“可你们……阿照啊，”赵妈擡起头，浑浊的眼望着庭院上空被屋檐切割出的窄小天光，“少爷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这世道……人吃人！老爷和夫人费尽心思，只想为他寻一条安稳向上的路……你在他身边，尽心尽力照顾他，就是你的福分，也是他的福分。”

她的目光落回沈照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恳求：“别的……旁的……别去想，也别让少爷去想。那不是在帮他，那是在害他，更是……害了你自己啊！人……得守本分，守住眼前这一点暖乎气儿，才长久！”

“我知道的。”沈照没有擡头，只盯着炉下噼啪作响的炭火，“承蒙少爷恩情，才让我活到现在，我不敢再想别的。”

“嬷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赵妈悉心劝导，“老爷对你寄予厚望，少爷若是中举，你是少爷身边最亲近的人，到时江氏的大部分産业铺子少不了要交给你打理，少爷前途无量，你又何尝不是？听嬷嬷的，别为了这点事，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每一个字都敲在沈照心上，敲碎了他昨夜残留的最後一点挣扎的幻想。赵妈的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悲悯和真实的担忧。这比任何恶毒的咒骂更让他窒息。他浑身冰冷，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气，比昨夜拒婚时更甚。

阳光透过稀疏的藤蔓照在他脸上，额角的伤疤刺痛起来。他死死盯着炭炉边缘跳跃的蓝色火苗，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极其轻微丶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应和：

“……嗯。”

那声音沉在浓稠的药气里，了无痕迹。　　那天之後，沈照像是彻底蒸发了。

接连好几日，江楚从书卷里擡头，窗外廊下那个守着炭炉的沉默剪影已无踪迹。桌上凉了换，换了又凉的黑乎乎药汁积了好几碗，赵妈捧着碗叹气，江楚只是推开。

“少爷，多少喝一口……”赵妈端着碗凑近床边。

江楚别开脸，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声音干涩带喘：“放着吧。”

“阿照……沈管事如今去前头铺子里了，老爷亲口吩咐的，”赵妈身後端着热水盆的小满觑着他脸色，急急补道，“东街那两间绸缎铺子丶西头新开的米行，老爷让沈管事学着经手打理，是看重他呢！”

他话说得飞快，脸上带着几分沈照得了重用的骄傲，却又小心翼翼地藏起担忧。

看重？练手？江楚嗤地一声冷笑出来，牵动了气管，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赵妈和小满慌忙上前拍抚。

前程捆住沈照的手脚，用责任压垮他脊梁。他找了江老爷，求他将自己调到了铺面上。

心口那股闷火烧得燎原，呛得他咳红了眼角。药？他一把挥开赵妈再次递过来的碗盏，褐色的药汁泼溅一地！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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