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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第1页）

二七

村长脸上的激动瞬间褪去，被一种夹杂着困惑和记忆模糊的思索取代：“啊？沈秀才没跟你在一起？”

江楚愕然看着他，微微摇头。

“他……他进屋待了没多久，就一头冲了出去！”村长继续说着，语气带着惋惜，“村里牛二刚巧驾着空车从镇上回来，被他拦住，几乎是抢一样塞了钱过去，把牛二那辆快散架的破车买了！没过多久，就见他驾着那破车回来了……车里……车里好像还裹着啥……”

村长努力回忆着，突然拍了下大腿：“对对对！後来天黑透了，我才听人说，那天黑风大的，看见沈秀才驾着那破车出村，朝着大道冲出去，跟疯了一样！车上像是有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他咂咂嘴，感慨道：“那之後啊，就再没人见过他了。唉，好壮实一个後生，咋就……”

江楚僵立在原地。

湿淋淋丶抢车丶裹着个人丶疯一样冲出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他早已死寂的丶自以为是的心湖！

沈照不是逃跑！他是在抢时间！在他以为自己死了丶或者以为他江楚就要病死在松林堡时。沈照会用怎样的恐惧和绝望挣扎着把他送回去……

那封口供般的“拿了钱跑了”的说辞，此刻显得何其荒谬而冰冷！

可江府的人，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是怎麽对待他的？三百两银子？打发走？

一股冰冷的腥甜猛地涌上江楚的喉头！

松林堡的阳光无法穿透江楚心底的寒冰。他没有回那个熟悉的小院，仿佛那里已被绝望彻底淹没，他不敢也不愿再踏足。马车径直驶向县城，那个沈照曾和小满约定未来开铺子的小城。

“丰源杂货铺”的招牌很新，挂在不算热闹的街角。铺面不大，但货物收拾得干净利落。小满正踮着脚擦柜台，听见门响回头，看到那个从光影里走进来的锦衣青年时，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了地上。

“少……少爷？”

小满媳妇闻声从後帘探出头，脸上还带着笑，目光触及江楚的脸，那笑容瞬间冻结，又像被什麽东西狠狠烫了一下，眼圈霎时就红了。她猛地缩回头，片刻後，压抑的丶难以自持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从帘子後传来。

那哭声如针，刺破了铺子里的死寂，也刺破了江楚表面那层麻木的冰壳。一股巨大的惶恐攥住了他。

“小满哥，”江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知道沈照……他那天……後来去哪里了吗？”

小满的脸白了，眼神慌乱地瞟向帘子後哭泣的妻子，又看看江楚那双深不见底丶仿佛带着血痂的眸子，嘴唇哆嗦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猛地转身，扑到柜台後面，手忙脚乱地在最底层一个上锁的小抽屉里翻找，钥匙哗啦作响，抖得几乎插不进锁眼。

终于，“咔哒”一声，抽屉弹开。小满从一堆陈年的账簿和零碎纸张底下，抽出一张折叠得皱巴巴丶边角磨损的纸。那纸张粗糙发黄，像街边最劣等的信纸。

“他临走的时候，给了我这个……”小满的声音带着无法平息的颤音，双手捧出那张纸时抖得如同筛糠，“他让我无论如何，要是少爷你有一天找来问起他……就交给你……”

纸张被颤抖的手递到眼前。熟悉的字迹。

但不同于沈照平时那种方正硬朗丶一笔一划都透着执拗的笔锋，这信纸上的字迹潦草不堪，歪歪扭扭，笔划虚浮无力，有的地方墨水晕染开一大片，显然是写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或者被什麽液体浸过。

江楚接过的指尖是冰凉的，展开信纸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每一个扭曲的字迹都像在挣扎：

阿楚：

三百两，拿到了。真痛快。走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快活？

勿念。

沈照。

字迹的末端，一滴极其浓重丶几乎透纸的墨点晕染开来，旁边是一道扭曲的丶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画出的冰冷直线，在“沈照”二字上戛然而止，如同斩断一切血肉牵连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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