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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第2页）

潦草，虚浮，挣扎，力竭……最後那个重重的墨点和仿佛要戳破纸张的收笔……这绝不是拿了钱去“周游天下快活”的人能写出来的字！这分明是用最後的意志力在僞造一场逃离！僞造给谁看？

小满媳妇的哭声再也压制不住，变成了彻底崩溃的嚎啕。她冲出来，捂住脸，对着空气哭喊：“沈大哥他……他那天……哪是快活啊！他那样子……他那样子看着就要倒下了啊……他把身上最後一点银子都留给我们说以後可能用不到了，就带着你走了！他……他……”

後面的话已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淹没。

每一个字，每一声哭嚎，都像燃烧的铁水，一遍遍浇淋在江楚的心上！

眼前的信纸在视线里模糊丶晃动丶燃烧！

“拿着钱滚蛋了……”

“三百两银子打发走了……”

“指不定在哪个温柔乡快活呢……”

父亲冰冷生硬的声音，母亲含泪无言的默认，奶娘恐惧负罪的点头……过往所有证词构筑的“真相”，此刻在手中这张墨迹淋漓丶仿佛带着垂死挣扎气息的僞信前，轰然倒塌！摔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丶令人窒息的黑暗。

那麽……那天夜里，沈照驾着那辆夺命抢来的破车，像索命鬼一样冲回了江府……然後呢？

江楚猛地擡起手，死死捂住嘴！胃里一阵天翻地覆地痉挛，仿佛有什麽滚烫的东西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视野骤然扭曲，天地间只剩下小满媳妇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手中那张仿佛能灼伤掌心的信，在眼前疯狂旋转丶碎裂！　　红绸褪色，喜烛成尘。三年时光如水漫过石阶，无声无痕，只在人心上蚀刻出更深的裂隙。

栖梧院，江府新辟的丶专为少主人夫妇而设的院落，华美而空寂。

雕花窗下，江楚一身墨色常服，指尖握着一卷账册，凝神细看。窗外是满园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碧绿，映着他同样沉寂的侧脸。三年的沉淀，并未软化他眉宇间的冰棱，反而让那份冷寂刻得更深。

江氏庞大的商行如同一具沉重复杂的机关兽，正一点点被他冰冷而精准的手纳入掌控。每一个决策，每一次扩张，都透着一种非人的效率与疏离。情爱？那似乎是另一个遥远世界里早已熄灭的馀烬。

唐茹立在一旁。

鹅黄的春衫衬着她依旧年轻的容颜，却透着一股被精心侍弄的牡丹的微颓感。精心梳理的发髻纹丝不乱，唇上点了新制的嫣红口脂。

三年的婚姻生活，并未让她学会如何真正靠近身边这个如玉雕般冰冷完美的丈夫。他的冷，不是刻意的漠视，而是一种深彻心骨的枯竭与无感，如同对待一件精致的摆设，无喜无悲。她费尽心力的妆扮丶温言软语，在他眼中，似乎从不值得多落一丝目光。

又一次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凝成实体。唐茹指尖绞着丝帕，精心维持的气度终于出现裂痕，声音里带上不易察觉的尖锐：“今日我见了城南王员外的夫人，她问起……”

江楚翻过一页账册，墨色的睫毛低垂，在苍白的脸颊投下小片阴影，声音平淡无波：“夫人若嫌乏闷，多去园中走走便是。”

疏离得如同在吩咐仆人！

唐茹眼中蓄积的委屈和不甘，瞬间被一种深刻的刺痛点燃。三年来的每一次挫败丶每一次被无视的卑微，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极具破坏力的出口。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吼了出来：“江楚！你这般对我，心里是不是还念着那个沈照？！”

“沈照”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弹，骤然砸进冰面！

江楚翻动账册的手指终于停顿。他擡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完整地丶清晰地映出唐茹带着怒气与泪光的脸。不是情，是洞穿一切的丶极致的疲惫与荒谬。他甚至没有动怒，唇边似乎还牵起一丝极淡丶极冷的弧度，仿佛听见了世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

“唐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碎冰跌落玉盘，每一个字都清脆而寒意逼人，“我至今不解，你为何执意要嫁我。但如今心愿既成，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三年前，他的病刚好一点，唐太守便又带着唐茹上门商量亲事。江夫人抹着眼泪，说江楚不在的这几年，唐茹时不时会上门看望她们二位老人，觉得她贤良淑德，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媳妇。

这样，江楚才勉强点了头。

但此刻，他洞若观火的平静彻底激怒了唐茹。

积压多年的苦楚和一种被看穿的羞愤在她胸腔里翻滚燃烧：“为何？你问我为何？”她仰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声音带着遥远的丶少女般的梦幻，“自幼时你在水里将我救起，我便发了愿，此生非你不嫁！那在水底的恐慌，是你递给我一根枯枝，将我拉了出来。从此，你便是我的全部！”她仿佛沉入了那个久远的丶决定了她毕生命运的梦境，带着献祭般的执拗，“江楚，那一日你救下的，不止是我的命，还有我的心！我愿用一生来偿还这份……这份恩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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