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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话（第3页）

“我最近睡得也不好，不如你给我也瞧瞧。”

“我医术低微，只是在太医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去给一些小宫女和小太监看病。昭仪身体贵重，自然要找最好的太医来诊脉才是最适宜的。今晚是许太医和杜太医当值，昭仪差人去医药局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那你替我抄些佛经吧，就把金刚经抄写二十遍吧，我明日午时前要拿去佛前供奉。”

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只能推辞道：“昭仪的吩咐我不敢驳，只是佛经我读得少，恐怕抄的不合您的意思就不美了。”

“你不肯替我抄佛经？”

“不是不肯，而是能力低微，怕做得不顺您的意思。”

“你日日在医药局抄书，抄点佛经哪能难到你？恐怕是因为你心里不真心敬服我吧。你若是真不愿意抄，我也不勉强你。你就在这里跪一个时辰，算是给我赔罪吧。”

“是。”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罚跪，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宫中历来多的是这种奇怪的事情。陛下同我说过，在宫中生活不能一味忍让，但我不想因为此事惊动他，更不想引起宫中其他人的注意。

“小路子，你留下看着她。”

“奴才遵命。”

等屠昭仪带着一衆侍从散去了，小路子才同我打欠行礼道：“奴才给小主请安。小安子是奴才的胞弟，他之前生病，因为受了小主的恩德，这才从鬼门关又转了回来。奴才和弟弟都感念您的恩德，但今日的事情奴才帮不了您，求您见谅。”

听了小路子的话，我有些讶然，但也有所安慰。宫中虽然时常发生不如人意的事情，但还是有很多人都有一颗平常而善良的心。我不由想起了小安子的脸，觉得他们哥俩确实长得很像，我同他笑道：“不必多礼，你起来吧。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小安子如今一切都好吗？”

“托您的福，他一切都好。小主，奴才们常被主子们责罚，知道一点罚跪的技巧。要是没人看着，只要不站起身，可以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歇会，也可以歪着身子坐在地上，这样多少可以舒服点。奴才虽然不敢做主放了您，但您想怎麽着都行，奴才权当没有看见。”

“谢谢你的善心。我如今还支持得住。等一会儿不行了，再照你的法子试试看。”

其实，我跪了没一会儿，小宛就来找我了，说是陛下让胡公公前来送医书，要我回去接旨。

我还没说话，小路子就立即高兴道：“小主，你快回去吧。奴才这就去给屠昭仪回话，相信她不会再为难您了。”

我随即明白，这是陛下对我的庇护。只是陛下的消息实在是太灵通了，这却是让我始料不及的。

回到谪仙殿，我果然见到了胡三，也见到了他手上的书。

胡三见到我後，便关切道：“姑娘，陛下特意让老奴来一趟，你的膝盖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胡三将手上的书恭敬地交到我手上，同我笑道：“只是寻常的医书。”

我看了一下书名，确实很平常。

随即，我将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陛下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胡三略微迟疑了下，才同我说道：“宫道上人多，姑娘心善，自然有受过您恩惠的人愿意为您上达天听。”

我见胡三没有说出对方的姓名，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同他说道：“请你替我多谢陛下，也替我谢谢那个为我传信的人。”

“是，老奴都记下了。姑娘可还有什麽话要老奴带给陛下的吗？”

我摇了摇头，随即瞧见胡三露出失望的样子，我不由补充道：“朝事繁杂，请陛下好好保重身体。”

胡三瞬间笑意灿烂，“姑娘早些休息吧，老奴告退了。”

我虽一再强调自己的膝盖没事，但小宛和小园还是坚持要给我抹点药。我拗不过她们两人，便允了。她们给我涂的，就是上次我被小金掌掴之後胡三拿来的药。我心想，这药以後还是要常备些。宫中时日漫长，说不定以後哪日运气又不好，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之後几日，我仍旧如常日日去医药局学习，并未将罚跪的事情放在心上。

有一日，我向毛太医请教了几个病例的诊治方案後，又去冬藏宫给宫女招娣看病。回医药局的路上，正巧碰到了宫女小兰，小兰告诉我，她吃了药，身体已经大好了。我听了很高兴，嘱咐她近期还是要好好保养。她感激我待她好，遂和我说了许多话。她还向我说起一件刚刚听来的传闻：“听说，陛下昨夜翻了屠昭仪的牌子，但屠昭仪刚坐着轿撵到了正阳宫门口，便硬生生地被胡公公拦下了。胡公公告诉她，苏美人已经在侍奉陛下了。屠昭仪听了很生气，但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咬牙切齿地离开了。回宫後，据说砸了一晚上的东西，还打骂了好几个宫女。那几个宫女可怜，听说其中有两个都见了血。今天早上，在给良妃娘娘请安的时候，屠昭仪找了苏美人的麻烦，还打了她一巴掌。于是，苏美人跑去向陛下哭诉。陛下让胡公公前去传旨，斥责屠昭仪跋扈无礼，要她禁足自省，若是五日内不能抄完金刚经一百遍，就去佛前跪着静心。陛下还说，若是她以後不能改过迁善，此生不必再见天颜。宫里人都说陛下爱重苏美人，屠昭仪太不识实务了。”她还对我说：“屠昭仪仗着家世好，向来目中无人，对良妃娘娘也一直多有不恭敬，听说宫里不少宫女都受过她的气，伺候她的宫女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如今她被罚，好多人都暗暗高兴呢。”

我听完，轻轻叹息了一声。陛下的保护和惩罚都如此迂回，可我还是看懂了他的心意。他说过，不愿我做衆矢之的。对此，我感念于心。但是，屠昭仪的做派并不是一两日养成的，她入宫也有些年了，记得她也曾有过被陛下爱重的时候，哪怕陛下那时宠她，只是为了她的家世。可是君恩如流水，再也唤不回。昨夜之事，都是陛下主导的，今早上苏美人这个巴掌挨得实在有点冤。良妃娘娘确实是好性子，其实无需陛下出手，她便可以用宫规约束屠昭仪。大约一则是良妃娘娘的性格使然，二则是由于陛下曾经对屠昭仪的在意。如果陛下也曾像宠过苏美人一样宠过屠昭仪，那麽现在的一切就都不奇怪了。也许，所有事情的源头都在陛下。最可怜的，还是那些被无故牵累的小宫女。可在我眼中，这宫里满是可怜人。良妃丶屠昭仪丶苏美人，包括我自己，都很可怜。

後来，我又听说，屠昭仪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抄完金刚经，陛下降了她的位份为美人，要她日日去佛前跪一个时辰静心。苏美人对此很高兴，还特意找人开了一次小宴庆祝，据说去参加这个小宴的嫔妃还不少。我在心里默默为她们叹息。在这宫里，除了陛下，谁都不会赢。一切的争斗，有何意义？

最近，宫里谈论的最多的是双面绣的事情。说是有官员进贡了苏绣——这难得之物是朱雀国的精品，由琉璃做外罩固定住，从正面和反面看都是一只玲珑可爱丶栩栩如生的猫咪，最难得的是怎麽看都毫无针脚绣痕。宫中好多绣技精良之人都想一睹为快。但不想陛下却将此物轻易地给了苏美人，而苏美人擅长的是舞艺，而非绣技。听说苏美人把玩了两日，便丢在一旁了。好多人都唏嘘感叹，觉得陛下偏宠苏美人太过分，一点都不照顾其他嫔妃的心情。

在这个问题上，我也觉得很奇怪。陛下明明可以将此物送入针织局，那麽喜欢的人都可以去看看，何必偏要让一个不懂欣赏的人占为己有呢，搞得六宫怨愤，徒然让苏美人成为衆矢之的。不过我转而一想，大约天子之爱，便是如此——不问旁人需要与否，只按自己的好恶行事。若是苏美人能被陛下宠爱一生，这等事情自然也不算什麽。可若是只有善始，没有善终，那麽……我已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这晚，我才入睡不久，陛下突然出现了。他也不多话，只是在我的脸上胡乱地亲吻着。我被他弄醒後，他便在我耳边笑道：“刚刚有梦到我吗？”我不理他，翻身接着睡。他便将我抱入怀中，低喃道：“青儿，你能对我再好些吗？”我听後，觉得很好笑。他总是希望，我能像当初一样对他。可他待我，何能如当初一般？这满後宫，都是他曾经宠爱过的女子。不知陛下可曾对她们说过无数情话，亦不知陛下可曾许诺护佑她们一生？即便没有说过，陛下的作为，也让她们误会过。因为误会自己被在意，高估自己在陛下心中的重要程度，所以行事才无所顾忌。或许，陛下待我有些不同，他仍旧在意我，仍旧愿意庇护我，可我亦忘不了陛下曾经的绝然和淡漠。或许，他和我一样，不能彻底忘记当初。但往事已随流水去，我们早已回不去了。可我不想和他争论，也不想让他难受，遂我还是妥协地转过身子。于是，他开始亲吻我，等他心满意足了，便不再打扰我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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