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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第1页）

第15章

（十五）

地上的老师顾不上浑身黄土，从背後抱住老人：“好，我们一会去学校训练。你先站过来，让孩子们进学校。”他用力把老疯子往後拽。警笛声由远及近。我们进了学校，可上课铃声和课本根本安抚不了惊恐的心。中午放学前10分钟，所有班级提前到操场集合。校长拿着大喇叭说：“这几天，学校外一条多数同学的上学必经之路，出现一位行为怪异的老人，让同学们受到惊吓，还发生了个别同学跌倒受伤的安全事件。请全校师生高度重视，上学丶放学尽量结伴，不要逗留玩耍，遇到老人别惊慌。经警察了解，老人没有直接伤害同学的行为，前几天传言被抓住的同学也没受伤，老爷爷举起他後就放了。但老人行为异常，大家仍不要靠近。这段时间，老师会在该路段值班，护送大家安全回家。”

大会一结束，我就跑到一年级集合处，拉着妹妹回家。

到家时，电视节目音乐声已响起。母亲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抱住我和妹妹。我们家买了街上第一台24寸的熊猫彩电。街上几位邻居过来串门，母亲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舒心微笑。她还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家里的电话批下来了，就等师傅安装。因为私人电话安装刚放开，得等一两个月。

下午课後，班主任孙老师笑着把我叫到办公室：“寒寒，你妈妈在邮电局工作吧？我给她写了封信，放学交给她。”原来孙老师家也想装电话，需要指标，请母亲帮忙。几经周折，母亲终于为她争取到明年三月的安装名额。

晚上，爷爷奶奶来了。他们听说上学路上有个疯老头，爷爷很担心，说每天早上到小东街口接我们。母亲感激不已，让爷爷注意安全。爷爷不服气地说，当年在部队，他以一敌三，个人搏斗只输给团长。

有爷爷护送的早晨，阳光格外明媚。虽已进入89年深秋，太阳仍温暖地照耀着。蓝天下，南城生机勃勃，上学路上两旁的高楼快建好了。许多在老街上挤着的单位和住户，获得指标迁到这里，搬进新房。道路两旁有了宽宽的绿化带，种上了高大的绿叶乔木，现代城市的雏形初现，每个南城人都感受到社会的飞速发展。

“啊，老疯子！”一个小姐姐的尖叫给明媚的天气蒙上阴影。在哪？没听到“老疯子”洪钟般的吼声，很多人将信将疑。有了校长昨天的讲话，同学们虽心里惊慌，但看到三三两两护送的大人和黄葛树下等待的老师身影，大部分孩子没再乱跑。一位眼尖的老师立刻朝街对面的“老疯子”走去，一位家长从旁边工地捡起大棍子想过去，被赶来的老师制止了。我顺着小姐姐指的方向，看见“老疯子”坐在对面工地的大石墩上。老人看到走来的老师，生气地挥手吼：“龟孙子，好人坏人都分不清，还怎麽去前线战斗！”几个家长和老师迅速半包围了他。

爷爷牵着我们走，说：“上学路上别看热闹。”但“老疯子”的吼声让爷爷猛地停住，愣住了。

他慢慢转身，顿了顿，声如洪钟地朝街对面喊：“老金，是你吗？”

我和妹妹站在爷爷身後，怔怔地看着他。

“金团长，金大山，是你吗？”爷爷再次呼喊。这声呼唤穿过嘈杂人声丶机器轰鸣和老疯子混沌的世界，让被围住的“老疯子”一震。他像被电击般，双目更显呆滞，两手攀住大石头，爬了几次才站上去。老疯子在蓝天白云下站得笔直，扯了扯身上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军绿色衣服，行了个标准军礼：“红四军第11师32团副团长金大山报到！”因说话太用力，他高大的身影在石头上颤了颤，又瞬间立正。

爷爷热泪纵横，拉着我的手说：“寒寒，带妹妹快去学校，爷爷有点急事，不能送你们了，你们慢点儿，爷爷一会儿来接。”爷爷挺直腰板，大步朝街对面走去，穿过惊讶的学生丶家长丶老师和警察，来到大石墩前，向石上行礼的人伸出手：“老金，金团长！”老人慢慢弯下膝盖，迟疑地看着爷爷，本想伸出右手，却一滑，本能地撑住石墩滑下来，站在地上低头搓着手。

“老金，你就是老金啊！”爷爷激动得热泪满面。老金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没出声。

“金大山，金团长！我是红四军第11师32团参谋孟光明啊！”

“同志，我找了二十四年，可找到你了！”老金向前跨出一步，紧紧攥住爷爷的手，干涸无神的眼眶忽然泛起灵光，泪水簌簌滚落脸颊。

围观的孩子和大人渐渐散开，爷爷与老金坐上鸣着警笛的面包警车，朝着胜利路南城公安局驶去。

应学校邀请，为消解两周来家长学生的惊惧，也为让曾对老金産生误解的南城百姓理解尊重他，周六下午，全体学生带着板凳在操场集合，听爷爷讲述过去的故事。

“老疯子”本名金大山。他是十发子弹毙敌十人，还击伤身後敌人的神枪手；是白刃战中左臂被刺四五刀，右手仍持枪刃敌的骁勇战将；是身上取出七块弹片丶留有五处刀伤的一等功战斗英雄。爷爷的讲述如战争电影般，让同学们热血沸腾，对他肃然起敬。

金大山是地道北方人，出身贫苦家庭，作为家中老幺，小时候饿极了曾偷吃地主家酒糟，生怪病差点死去。母亲砍柴时发现山坡上的薯蓣，生吃蒸熟都能充饥，偷偷挖回喂他，他才从病弱变得壮实，成了全村最高大的人。这薯蓣就是如今餐桌上的“山药”。十四岁那年，他偷了地主家的半袋玉米面，怀揣着母亲连夜烙的两块薯蓣饼，投奔了驻扎在村口的红军，在部队读书识字学本领，成长为优秀的解放军战士。

新中国成立後，1953年，二十七岁的老金从部队来到地方。至于金大山为何成了“老疯子”，因时间关系，爷爷留下许多悬念，同学们展开想象续编了很多故事，有的老师还让大家写了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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