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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第1页）

第18章

（十八）

金大山的朋友们都没有参加他的再婚典礼——其实是他自己不愿通知任何人，时间和地点都是马新梅操办的。他无颜面对金琴在南城为他建立的朋友圈。倒是马新梅的远亲近邻都知道了她成了县长夫人。她想去老金单位发喜糖，被老金一口拒绝，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金大山抱起一床旧军被，在办公室住了一周。

再婚後，金大山和马新梅住在金琴曾住过的老房子里，他内心一直别扭。他两三天才回家一次，推开门，屋里总是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味，桌子上堆着没洗的碗筷和半瓶老白干。他走进卧室，只见一男一女和衣睡在自己床上，见到老金，吓得猛地坐起，讪讪地叫了声“金县长”，随即朝另一个房间喊“马姐丶马姐！”金大山只顾在衣柜里找衣服，一股酒气袭来，一个肉团扑到他身上。“老金，你回来啦，人家想你啦！”马新梅像条蛇一样在他背上蹭着。床上的男女早已掀开被子溜走了。老金厌恶地想推开她，但想到她怀着孩子，手上的力气便轻了些：“部队医生说，怀孕不能喝酒！”

“啊，哦哦，知道了，知道了。”马新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上前去亲老金。本想拿几件衣服离开的老金，手一软，留了下来。

马新梅从不做饭，更懒得料理家务。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金大山却已汗湿了後背。他正跪在地上，用抹布一寸寸擦拭着地板缝隙里的污垢。这间曾经窗明几净的屋子，如今到处堆着沾满油渍的碗碟和发霉的衣物。擦到茶几底下时，他突然摸到一枚褪色的红纽扣——那是金琴演出服上掉下来的。他想起金琴，想起曾经整洁温馨的家，想起这两个月来，金琴远远看见自己就绕道走，想起巧儿蹦跳着问“爸爸什麽时候回来住”，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模糊。马新梅进来，她趿拉着绣花拖鞋，新烫的卷发蓬乱如草，指甲上猩红的蔻丹已经斑驳。见金大山红着眼圈，立刻变了脸色：“怎麽，又在想以前那女人？没出息的东西！离了金琴你就垮了？我马新梅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哪点比不上那个黄脸婆？”

“呸！”老金啐了一声，走进厨房。家里的青菜早已黄烂，柜子里只剩一点面条。他煮了两碗素面，把一碗丢在桌上，自己端着碗到後院吃起来。骂了一通後，马新梅酒劲稍醒，看出老金的失落，又端着碗凑过来挨着他：“哎呀，人家刚才是跟你置气嘛！现在你跟我过日子，是我的郎君，新婚宴尔怎麽能掉眼泪？我是太在乎你了，不想看你难过。”

嫁给副县长後，马新梅爱呼朋唤友，七大姑八大姨隔三岔五上门，社会上的朋友也多了起来。“县长夫人”的名头让她走路都像在舞台上亮相，一时间成了南城名人。因不再去剧团练功，她的身材迅速发福，又背着老金染上烟瘾，唱起高腔时常破音，如今只能哼唧几句《红梅记》的台词。渐渐地，川剧团新秀辈出，当年“李慧娘”的风采早已被遗忘。

快一年了，马新梅胳膊腿粗了一圈，肚子却毫无动静。想起当年怀孕仍坚持锻炼的金琴，胳膊腿纤细，肚子高高挺起，老金忍不住问：“你的预産期到底是哪天？”

马新梅轻描淡写地说：“我没告诉你吗？时间记错了，半个月後又来了月经，其实没怀孕。想要孩子还不容易，你多陪陪我，我这麽年轻，迟早能怀上。”

见老金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马新梅扭动腰肢想往他怀里钻。老金一把推开她黏腻的身体：“你居然是假怀孕！那天晚上的事，也是你编的吧？”

“可我现在已经是你老婆了啊！”马新梅嘟着嘴凑近，老金猛地转身，她的嘴唇只碰到他的後背。

“我去办公室一趟。”老金拿起外套冲出门，径直来到城北江边的瓦房——金琴母亲的老宅。金琴和巧儿搬走後一直住在这里，但昨天城建会已明确这块地要拆迁，县里在小东街给部分公职人员划了建房用地。老金想和金琴商量，用自己的土地指标修新房，让巧儿和外婆搬进去。

“爸爸！爸爸！”巧儿眼尖，老远就跑过来。金母像往常一样慈祥地招呼：“大山来了！”老金问金琴何时回来，巧儿突然哭起来：“妈妈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金急得直跺脚：“妈，她到底去哪了？”

金母叹了口气：“琴儿今年身体一直不好，说想出去散心，去了省城一个同学那里，具体地址我也不知道。”

“她说什麽时候回来吗？”

“没说，只把钱和工资本留给了我。”

“这女人，怎麽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老金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许久才平静下来。

在战友老冯丶老孟的帮助下，新房子很快修好，添置了家具，墙面粉刷一新。老金抽空去看了，十分满意。1960年8月，在老冯丶老孟的帮忙下，金母和巧儿的生活用品陆续搬进新家，只等选个吉日正式入住。

秋高气爽的清晨，老冯用大板车拉着金母丶巧儿和杂物来到小东街。街坊邻居乔迁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老金家虽没放炮，却也沾了些喜气。金母视力急剧下降，走路全靠拐杖探路；四岁半的巧儿自己抱着东西往屋里搬，抱不动的就拖着走。邻居们见婆孙俩艰难的样子，纷纷过来帮忙。

为不让马新梅知道新房的事，老金四天後才抽空过来。两个月不见，金母双眼已蒙上白膜，几乎看不清东西，正拄着拐杖在屋里摸索着摆放物品；小金巧踩着板凳在刷锅底。老金见状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走上前，抱下巧儿，挽起袖子做饭。他切了肉丝和酸菜，煮了两碗酸菜面，巧儿吃得连汤都不剩。金母叹着气说：“我右眼也像蒙了白布，看啥都模糊，这段时间都没给巧儿买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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