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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第1页）

第28章

（二十八）

医院病房里，孟建正主持临时会议。鉴于金巧的状况，他建议由马明代其完成次日的定金交付工作。刚苏醒的金巧却倔强地表示要坚持完成任务。“那好，”孟建妥协道，“但马明必须全程陪同，确保安全。”交代完工作，孟建匆匆离去参加培训会。

病房里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你走吧，我能照顾自己。”金巧冷若冰霜。马明摔门而出的巨响引来病友们的侧目。

金巧望着晃动的门板，思绪回到三年前初见马明的场景：那个皮肤惨白丶五官精致的男人，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金巧永远记得那个午後——当她看见马新梅昂首挺胸地站在农机局楼下，高声呼唤“马明”时，一切疑惑都有了答案。那张与马明如出一辙的刻薄面容，瞬间唤醒了她尘封的记忆。此後，马新梅总爱有意无意地打探金巧的消息，金巧和马明每次目光相接，空气中都会迸发出相互厌恶的火花。这种微妙的关系让办公室氛围变得诡异，但忙于工作的孟建从未察觉。

病房里，随着马明的离开，金巧终于能顺畅呼吸。术後八小时，她强忍剧痛，一步步挪到电话机旁给母亲打电话。每走一步，腹部的伤口都像被利刃划过，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暮色降临时，孟建端着一碗热粥推门而入。金巧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血色。“我自己来。”她抢过粥碗，狼吞虎咽地喝完，孩子气地舔着嘴角，两人相视而笑。“哎哟！”一阵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却掩不住眼中的暖意。

“孟科长，我想我爱人了。”金巧突然哽咽，泪水打湿了枕头。她的丈夫是名海军军官，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每周五的长途电话成了最珍贵的仪式。结婚六年未能生育的遗憾，更让她对丈夫的思念与日俱增。

孟建望着窗外的夜色，思绪飘回离家前的清晨。大女儿孟寒寒哭着扑进他怀里：“爸爸，我梦见你被老虎叼走了！”小女儿孟星星立刻挥舞玩具金箍棒：“我来救爸爸！”秦因站在一旁，晨光中那几根新生的白发格外刺眼。七年婚姻磨去了妻子少女时的羞涩，却让他们的感情愈发醇厚。每天睡前的故事时间，周末的郊游，出门前的拥抱……这些细碎的温暖构成了他最珍视的港湾。

天蒙蒙亮时，孟建发现金巧已经整装待发。马明却迟迟未到，电话询问才知他昨夜就已退房。时间紧迫，孟建只得搀扶着金巧赶往采购会。一到省城，警惕的金巧谢绝了马明的邀约，坚持先回宾馆，一入住就将公款存入了贵重物品保管处。

当他们赶到采购会现场，金巧母亲已经早早等候，孟建长舒一口气。寒暄几句後，他匆匆赶往培训会场。

回到南城後，平静的工作节奏在十二月中旬被打破。那天马明惊慌失措地冲进办公室，还没说清原委就被带走了。紧接着是金巧，最後，轮到了孟建自己……

审讯室里，数盏白炽大灯炙烤着，孟建昏昏欲睡，头胀欲裂。他如实交代了事情经过，却未提供多少案件线索。答不出办案人员想要的内容，他唯有沉默，以沉默迎接这场突如其来的厄运。连续两天车轮战般的审讯，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他心里唯有牵挂，牵挂秦因，牵挂孩子。自己离家几日杳无音信，他们该是怎样的担心害怕？还有父母，自己突然被带走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正直的父亲丶慈爱的母亲，内心又会是怎样的担忧？孟建满是愤懑与愧疚，内心各种情愫翻涌，外表却沉默得面色如灰。

第四天，看到秦因在两名检察院同志带领下出现在窗外，孟建内心才有一股热流涌上，滋润了干涸的眼眶，眼泪瞬间流出又被他强压回去。他不想对秦因说话，他要让检察院的同志知道，谁来都没用，他孟建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只是金巧，这件事真的是她做的吗？为何会这样？对于金巧，孟建确实百分百信任，若她有问题，自己也该担责。

窗外熟悉的风景打断了回忆，蜿蜒的西河在斑斑驳驳的树影中时隐时现。秦因家门前那灰白平整的卵石滩已不见踪影，一艘艘采砂船横七竖八地停在江滩上。短短几年，淘走卵石和河沙的河床布满大坑小洞，满目疮痍。河床上架起一座新桥，将这块曾是村民乐土的河床从村民生活中隔离开来，路人和车辆在桥上穿梭往来。人们的日常生活已被桥和现代文明紧密相连，大家早已抛弃了这面目全非丶仿佛现代工业坟墓般的河床。

口袋里的小纸条一直被捏在手心，已有些被汗水浸湿，纸条上的文字模糊出毛边。他早已将这几行小字深深刻在骨子里，却仍舍不得丢掉，怕自己一时忘掉找不到家。汽车渐渐驶入南城，缓缓进入检察院大门，门口站着的四五个人立刻迎上来。当年的罗局长已退居二线，但单位仍派他来迎接孟建。孟建刚下车，罗局长就一把握住他的手，两人紧紧相拥。罗局长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右拳不停地捶打孟建的肩膀。在场衆人皆沉默，一个人被冤枉在牢狱里近五年时光，千言万语都难以弥补。大家一一握手，一一拍拍孟建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在轻捶的拳头里。在检察院签了几个字後，孟建随领导坐车来到县农机局。

五年过去，单位变化不小，既有熟悉之感，又有陌生之意。大门新刷了油漆，办公楼也重新粉饰过。同事们纷纷涌到走廊上，新老面孔上，惊讶的眼神嵌在格式化的笑容里。孟建有一丝温暖，更多的却是陌生，如今站在这里的自己，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位孟科长？同事们不自然地堆满笑容的脸，散发着陌生的热情丶警惕的熟悉与温柔的剖析，仿佛要看穿他的过去与未来。在衆人目光如炬的走廊上，孟建也展开笑肌，机械地一一打招呼，走进自己办公室时，脑袋早已涨大，不由得坐下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他需要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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