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书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山雨随风擂金鼓月影伴身下朱楼二（第1页）

山雨随风擂金鼓，月影伴身下朱楼（二）

夜色沉沉地绞着剔了颜色的电光——一种奇异的，通透而又阴阴的白，穿过窗洞泄在地板上，像汪了一层空明的清水，闪着几片银鳞，浅浅地淹着床脚丶桌脚。寂寂中只听得笔尖游走在纸上，沙沙沥沥地轻响。一会儿，才有大皮靴踏在石板上的橐橐声，那是巡逻的卫兵，半钟头一巡，像钟表上的走针，一刻不差。

桌上正开着一盏绿色玻璃罩的台灯，垂着头张着嘴呕出漫泻的光线。郁婉把披在肩上的靛蓝色绒线褂提了一提，觉得晚凉中终究飘摇了一点迟来的秋意。南面的秋天就是这样，即便它已经早早地来到，也很难感受到草木的凋黄，节气的更替，只有行将过半时人们才能有所察觉。每每秋意正浓时，却又愀然发现那已经是暮秋蜕脱後，一段在风中枯干的尾巴。

门上“咚咚咚”响了三声。郁婉一面应着，一面已经在文末圈了个句号。京冀报上虽只窄窄一条，教育部通令使用新式标点符号，郁婉却想着，父亲该是怎样发痴发狂的欢喜。一年多的申诉奔波，中间多少曲折辛酸，终于遂愿，连母亲也允许他和几个老教授一起喝两盅，必定上好的绵竹大曲！

鸣凤打开门，见屋子中灰蒙蒙的，便说:“沈小姐怎地不开灯？不要看坏了眼睛。”

郁婉一面将笔帽子扣上，一面回头道:“当心绊倒了。你既进来了，就替我打开吧。”说着，将那日记本上未写完的一页轻轻折起。鸣凤便随手把电灯的开关给按着了，整束光投射下来，恰巧落在一道清浅的摺痕间，被郁婉折进纸中。

鸣凤双手握着一个蓝丝绒的长条盒子走进来，露出糯白的小虎牙笑道:“沈小姐，四少又送东西给您呐。”

郁婉合本的手似乎顿了顿，鸣凤只能看见她紧绷的肩臂。半晌，才听她说:“替我放在妆台上吧。”

鸣凤觉得奇怪。这个月第三次了，南洋的粉珠耳环丶白玉髓手串丶十二颗碎钻镶边的水滴状冰蓝色宝石项链，那里送了这里也就收了，收了又不戴，全部藏置起来。若说珍重，未免太过了些；若说为了擡高身价，那就忒不自量力了；若说矜持自守，既收了东西又如此，那就矫情过分了，她倒不是这样的人。

心里兀自嘀咕，却早把盒子放上了妆台，就见妆台上还放着个黄铜锁搭的箱子——锁头躺在箱子旁边，箱盖翻着。鸣凤觉得自己往日打扫妆台时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只箱子，就向里面张了一张，只见箱中放的正是装粉珠耳环和白玉髓手串的盒子，光裸在箱子中的只有一枚系着银链的小火镰——链子盘成一圈托着火镰，像是银窠里窝着一把嵌雕的银斧。

郁婉把浅灰色的日记本镇在冻石筒子下，便要拉那绿色罩子下垂挂的绳栓，忽听鸣凤道：“这样东西……”声音忽然哽住了，再开口时，扼不住的轻颤，像悲呜的风鸣，“如今再没有人用了。”

郁婉怔地忘了拉灯绳。鸣凤一擡头看见她，正扭转了身子，眼望着自己，于是把脸别过去，说：“我去看厨房里的鸡蛋蒸好了没有。”便扭身走出了房门。

郁婉有些失神地走到妆台前，把手在箱中轻轻地悬空划过，一件，一件，忽然停住了。银链条“突突窣窣”扯成一线，她把那枚火镰拾在手心里，觉得惘惘然一种恍惚。

门外有人揿铃，“嘟嘟哒，嘟嘟哒……”揿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过一会儿，又是两声“嘟嘟哒，嘟嘟哒……”郁婉才突然反应过来，鸣凤是到外间厨房里去了，就赶忙小跑着去开门。把门一拉，未见有人，一截桂枝先探进门来，满枝串着纤挑的瘦红，厚长的肥叶隔花衬蕊，香分几脉，扑鼻而来。

花影一摇，才看到人脸，原来是几个在外头负责采买的仆役来送桂花。一共四盆，两盆玉玲珑乳芽黄，两盆朱砂丹蜜橘橙。郁婉见那两盆朱砂丹桂花开满枝，粟粒金颗丶窈窕可爱，情不自禁地伸手摩挲叶片，笑说:“怎麽这样好的丹桂。”

仆役里有一个年纪最小的，粉团脸，满脸淘气相，接嘴道:“这还不是最好的嘞，搬到杏山上的那些棵，金球桂也有，柳叶苏桂也有，状元红也有，天香台阁也有，尤其两株血桂，见也没见过，花开的火球一样，一团好有一个饭碗大……”

话未说完，後脑勺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一个年纪大的戴瓜皮帽，向郁婉拱手哈腰道:“这小子嚼舌根爱接话，沈小姐您别介意。”又揪那小仆的耳朵，恨恨道：“回头让你老子娘捶你。”

郁婉心中惊诧，开口道:“不妨的，我倒想问问你们，怎麽要把这样多的桂花送到杏山上去？”

粉团脸的小仆捂着耳朵，得意洋洋地把嘴一撇，又接口道:“岂止是桂花，还有十几篓的大螃蟹，每个就有这麽大。”说着，将两手一比，比出个足球来，“还有滚圆的甜西瓜，白玉瓶子里装着苏州酿的桂花酒丶什锦盒子丶鲜鱼嫩鸭丶各类时令果子。明日还有几十盆的菊花，墨菊丶绿菊丶雪海丶玉领管……”

话未说完，後脑勺上又着了一下，戴瓜皮帽的老仆向他瞪眼道:“谁听你在这背花谱子呢？啰唣个不停。”就自个对郁婉拱手道：“是少帅的吩咐，要赶着中秋节令在杏山顶儿上办堂会，听说这次和往常不同的，请的可是赫赫有名的鹤西楼鹤家班。”

郁婉道:“这鹤家班可是上京的班子？”

粉团脸的小仆抢着道:“是嘞，专工昆曲，兼擅弋阳，双绝！”

老买办下死劲儿地剜了他一眼，还是拱手向郁婉道:“沈小姐，您瞧着把这几盆花擡到哪里放来？”

正说着话，鸣凤提着个小食盒从外面走来。郁婉见她脸上滑融融的，眼圈有些湿红，一见檐下放着的几盆桂花，倒笑着说:“这红色的真好看，我离远看着，还以为谁把富贵树上挂了红灯笼嘞。”

郁婉向鸣凤笑道:“你到屋里抓几块钱来吧，给送花的师傅买点果子吃。”

鸣凤答应着进屋去了。郁婉就走出门来，向送花的仆人指道:“前面两盆白的，後面两盆红的，分摆在两侧吧。阳台上放了许多的花，桂花香气浓，若也放在那里，花味搅在一起倒乱了各自的气息。放在这里就很好，借着月光，疏清有致更好看。”

仆役们个个欢喜，便要撸袖挪盆。恰好鸣凤拿了钱从屋里出来，说道:“四少怎麽站在那里？”

衆人才都回头看，果见蒋梣年月色下背手立着，忙都上来奉迎。蒋梣年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腾挪桂花。仆役们便乱纷纷地擡盆摆置，两人合抱一青瓷高盆，桂枝擎盖在头顶，一步一颤，以致满树乱红摇动。仆人哼哼哧哧地置好盆花，鸣凤又递钱给那瓜皮帽子，喜的一干人咂嘴道谢。乱喳喳一片声中，蒋梣年向郁婉附耳轻笑:“当心点！千万别对其他人太好，人们往往对我这样的坏人更宽容些。”

郁婉转过脸去，正对着蒋梣年，却未搭言，只回身入屋。蒋梣年笑跟在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郁婉问了许多话，郁婉满腹心事，只点头虚应着。蒋梣年将手指抹了抹鼻骨，眼神一转，忽向鸣凤问道:“我有好多天没来过了，沈小姐有没有提起过我？”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