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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无奈皆因错从此与君绝相思四（第1页）

万般无奈皆因错，从此与君绝相思（四）

郁婉用罢早饭，渐觉得精神振作一些。饭後匡医生又来看过郁婉，将药方上主治寒邪的几味划去，多添了些补益气血的温性药物。

郁婉想着自己昏沉了几日，头脑不很清楚，却也大抵记得病中恍惚所感的尽是些刺进皮肤的雪亮针尖和渐入血液的冰冷药水，口鼻间萦绕的通是消毒水类的强烈气味，便知匡医生多半是今日才又被请到府里替她瞧病的。

她恍惚了片刻，觉得若非病入膏肓断不必中西兼治，便开口问他病理种种。

匡医生的话无非是医书上说熟了的调养身体一类，又说“思则气结”“忧则气郁”，此番的急病不提，倒是再三嘱她“少思虑，莫嗔怒，切勿郁结于胸丶悲忧过度。”

郁婉只觉他每一话语都由从厚重的医书中蹦出来的字词重组而成，散发着书里头上千种草药熬煎出来的古朴苦气，人又时时是一种凝思的神态，整理他的杨木药箱时也是温吞的，一种缓慢的带点易碎感的儒雅。不知怎麽，郁婉眼前忽然浮现出四姨太的笑容，银钿子挑上去的月尾，一面绽露一面漶化的笑容。想起在四姨太院中初见匡医生的情景，便随口问了句四姨太近来的病况。

匡医生像为这突兀的转折怔忡了一下，按着药箱盖子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弧，略停了片刻，方轻轻地落下。

“我已许久未见四太太了。”匡医生说，把磨损了的挂箱带子搭在肩上，“不过还是不见的好。不见我正说明四太太身体康健万事顺遂，见了我那必定是遭疾罹病，苦痛缠身了。”

郁婉听如此，一时也无话可说，待再要问些什麽，楼下已嘈嘈切切地响起了人语声。

匡医生便像初次见她时一样颔首告辞。

银红把匡医生送出门去，不一会儿，她又转回来对郁婉说：“有老妈子来送花，一篮子玫瑰还都挂着露珠。我就奇怪说咱们的花园里头哪里种有这样的花，就是在外采买的，以往也没见送此类的呀。老妈子就说，全部这些，都是特为沈小姐送的，别的老姨太太房里并没有。我一听，赶忙就要把花插起来，拿上来给您瞧呢。我说，沈小姐连日里病着，此时看了心情也要好些呀。那老妈就又接口说沈小姐素来喜欢花的，那阳台丶檐下的许多花往常可都是小姐亲自打理，不肯假手于人的。我自然就懂得了，小姐是愿意亲手修枝插花的，可那老妈千叮咛万嘱咐的劲儿，活像我是只盯准了肉排的饿猫似的，一定是非动这花儿不可。真是的，这些老妈们也是越老越古怪了，好像全天下的人，就只有她们是最可靠的，其他人生来就都是为了搞砸事情的。”

郁婉靠在床屏上听着银红滔滔讲开去的古怪事情，苍白的雪一样的脸上渐化开笑容，倒不为赞同她，而是为这丫头永远滚雪球似没完没了越滚越多的话和那时时显出义愤的神情。

银红见郁婉笑的开心，心想她一定也在笑那老妈说话行事惹人厌烦，就说：“我也是嫌那老妈啰嗦，怎麽那样多的话，多手多脚，多嘴多舌的。嗳，算了，管她们呢！我这就把花抱来给沈小姐看，您看那花开的火红的，身子暖心里也暖，什麽样的病还不好唻。”说着也不等郁婉答话，就要转身出门，郁婉叫她不及，她却自己将身子一顿刹住了脚，嘴里道：“四少，您来了。”

郁婉心里忽地一震，顺着声音的来源向外看，一眼撞进蒋梣年专注的望向她的目光里。他站在门口，左手斜签在阔大的西装裤口袋里，白衬衫的领子翻在西服领子外，领带半松着，倒三角状的衬衫襟子微敞进胸膛。

郁婉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只在很远的回忆里见过一样。左不过几天的时间，她昏昏睡去的几日，竟好像过了几年的光景，让人把什麽都淡忘了，就只有一颗从稀薄的记忆残雾里捧出来的血红心脏在怦怦跳动。

“四少您今日来的这样早。”银红向他道，“沈小姐今儿早上醒来就退烧了，精神也要好得多了。”

蒋梣年点点头，转头看了她一眼，拧眉思想道：“你叫银？……”

“银红！石榴草莓的那个红。”银红连忙笑答着，还要脱口说些什麽，又不敢再开口了。

蒋梣年说：“好，你去忙吧。”

银红“嗳”了一声，端了搭着毛巾把的脸盆跑下楼去。蒋梣年便走进来坐在郁婉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道：“刚才在说什麽？能让你这样开心。”

郁婉把头别过去，“好像我常不开心一样。”

蒋梣年笑道：“我是希望你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可又不想你的开心和我全无关系。”

郁婉气地转回头来直瞪他，“哪里有这样不讲理的事情。”

蒋梣年连连点头称是，笑着说：“是我不讲道理，可除了你，又有谁敢这般和我讲‘理’这个字。但只要是你，一切都是我错，就算有最不合道理的事，对我也有天大的道理。”

郁婉低下头去，玉白的细颈被光镀着清而澈的乳色柔晖，拢不起的细碎发丝拂着前额又沿鬓洒落。她的一张脸是病中久不见阳光的瓷白，清极淡极的，此刻却经窗外驱散了雾气的朝曦照拂着，阳光在她的睫上跳动丶遗落，密睫下半含着透明的琥珀色眼珠。

“四少的大事已经成就了吗？”她忽然开口，擡转头看向他。

蒋梣年神情如故，眼神却陡地由明转暗，阳光里深棕色的暗影划过，只是一瞬。“是，很成功，但现在看来，损失和代价也远比预期的大。此刻不要再谈这些。你想听，日後我再讲与你，但你或许很难提起兴趣。还是说些其它，随便什麽都好。”

郁婉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我想回家。一别数月，想必庭院里那棵大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凋落，爹娘一定忧心如焚。”

蒋梣年专注地看着郁婉的眼睛，碧清的潭水中沉着黑石子似的眼睛。忽然地，他向她笑道：“昨日我已派人到你家中报过平安，叫岳父母两位尽可放心。待你精神渐好一些，只在这两日，我便亲自带你回去。”

郁婉呆怔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连自己也未能察觉自己的连连摇着头说：“我不明白，四少，你的意思，我丝毫不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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