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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块（第1页）

色块

大理石地面冰冷依旧，忠实地倒映着水晶吊灯碎裂的星河，也倒映着衆生百态凝固的瞬间。

那枚铂金袖扣在许星烨腕间重新归位，钻石的光芒在璀璨的灯海下稳定地闪烁，冰冷而坚硬。

远处，向澈隐没在流动的光影里，托着那座微型的香槟塔之城，脸上的笑容恒久如初，仿佛一尊被设定好程序的完美雕塑。

膝部那道深刻的褶皱，在强光下依然清晰可见，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标记着一条无法逾越的丶由无数冰冷细节堆砌而成的鸿沟。

香槟气泡在细长的杯壁内，依旧不知疲倦地上升丶破灭，周而复始，如同这浮华世界永不落幕的丶虚幻的庆典。

拍卖师那荒谬的“十万”二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猝然划破酒会浮华的绸缎。

空气骤然冻结。

所有精心维持的松弛丶所有虚与委蛇的谈笑，都在这一刻僵死。水晶灯碎裂的光芒落在大理石上，冰冷地映照着每一张凝固的丶表情各异的脸孔——惊愕丶玩味丶幸灾乐祸……无声的喧嚣在死寂中疯狂滋长。

许星烨端坐于贵宾席的丝绒座椅上，下颌的线条在那一瞬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没有动怒的姿态，甚至没有明显的动作，仅仅是眼神——那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挟裹着千钧重压，无声地扫过台上那个已然魂飞魄散的拍卖师。

无形的寒流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几乎让周遭的空气都凝结成冰。

无需言语，那冰冷的威压已沉沉碾过全场，让每个人都清晰地感知到这位许家继承人心底翻涌的不悦与审视。

窒息的尴尬如同浓稠的胶质，堵塞着每一个角落。就在这令人几欲逃离的静默深渊边缘，一道身影动了。

向澈如同一条深谙水性的游鱼，悄无声息地从光影交错的会场边缘滑过。他贴着墙根，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焦点，迅捷而精准地切向後台入口的方向。

他的动作不带一丝慌乱，只有一种被生存本能锤炼出的丶近乎本能的效率。他并未引起任何多馀的注意，仿佛只是背景板上一道偶然移动的暗影。他迅速拦下一位端着半满酒水托盘丶正欲穿过侧门的工作人员。

身体微倾，压低的声音清晰而短促，如同某种秘语，只有彼此能闻。同时，一只早已在掌心攥紧丶被体温微微濡湿的小纸条，被极其隐蔽而迅速地塞入对方手中。

他的指尖飞快地丶几乎不留残影地朝台上那个僵立的身影点了一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如同魔术师指尖的障眼法，让人疑心方才所见是否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工作人员面色一凛，心领神会。他迅速调整方向，端着托盘，步履如常地走向拍卖台。

借着为额头沁满冷汗丶面色惨白的拍卖师递上一杯清水的动作，他的手腕极其隐蔽地一翻，那张承载着救命信息的纸条便如羽毛般，巧妙地滑入了拍卖师微微颤抖的手中。

拍卖师低头瞥见纸条上的数字，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浮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颤抖，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丶试图力挽狂澜的笑容。“啊哈！”

他刻意拔高的声调带着一丝夸张的轻松，“看来刚才的小小玩笑，成功测试了一下诸位贵宾的敏锐度！真正的起拍价是——”他清晰地丶响亮地报出了那个足以匹配许星烨身份与画作价值的数字。

紧绷到极限的空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了。

凝固的场面瞬间活络，压抑的议论转化为理解的丶甚至略带奉承的低笑和掌声，气氛重新被虚假的热络包裹。一场足以让拍卖师生涯终结的小型灾难，被消弭于无形。

风暴中心的许星烨，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後靠了靠，倚进柔软的椅背。

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台上那个如释重负的拍卖师身上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丶极快丶如同流星划过夜幕的了然。

那了然并非感激，更像是对一场无聊把戏的了悟。

然而，就在这了悟之中，他的视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短暂地丶却无比精准地，投向了刚才那个“游鱼”滑过丶短暂停留的位置——会场边缘靠近後台的阴影处。

那里，只有空荡的光影流转，水晶灯的光芒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图案，再无他物。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向澈早已退回到一张铺着雪白桌布丶摆满精致点心塔的长桌旁。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小半眉眼。他正无比专注地丶一丝不茍地，用一方同样雪白的餐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长桌边缘——那本就光洁如镜丶纤尘不染的桌沿。

柔和的侧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温顺而恭谨的轮廓，仿佛一尊被设定好程序的丶只懂得“擦拭”指令的雕像。

方才那场于无声处力挽狂澜的“救援”，似乎与他毫无瓜葛。只有那微微抿紧的丶失去了一丝血色而显得格外清晰的唇线，如同绷紧的弓弦，泄露了其下竭力压抑的惊涛骇浪。

他不敢擡头，不敢去追寻，更不敢去确认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是否曾在刚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为他这个“背景”有过一丝一毫的停留。

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如同冰冷的铁锈味，悄然在舌尖弥漫开来——他解了他的围，却连承接他一个眼神的资格和勇气，都荡然无存。

浮华终有尽时。

宾客如退潮般散去，留下满室残存的香氛丶冷掉的酒液和一种曲终人散的虚空。

外面不知何时已换了天地，滂沱大雨如同天河的闸口被彻底轰开，密集狂暴的雨点狠狠砸在画廊巨大的玻璃穹顶之上，发出震耳欲聋丶永无止歇的轰鸣。

整个世界被包裹在一片混沌的水幕之中，城市的霓虹在雨帘外扭曲丶晕染成模糊而冰冷的色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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