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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上黑了,山路不好走。明天阿莱还要干活,要麽到时候我领亚纳到店里看看?”阿姊的饭已经吃完,给苏若榴舀了一碗酸菜汤,“过段时间店附近有篝火晚会哦,想去玩吗?”
阿莱和他说起过阿姊,是镇上远近闻名的美人。早几年家里人给她物色了一个对象,但阿姊不愿意,要自己找阿郎,为此和家里大吵一架。後来阿姊就自己在山脚小镇开了一家店,卖民俗特色手作品,也提供游客动手体验的空间。她把握住了青髻山一带旅游産业开发的风口,已经算实现了经济独立,连带着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好了很多。
现在她依然没有找到心仪的阿郎,但家里人也不像之前催得那样狠了。
苏若榴谢过了阿姊的好意,就这麽被安排了行程。他又想起之後他回答的话。
好像是“你们家反骨还真多”之类的?
“亚纳是住哪里?”阿妈又问。
“我之前订了一家……”
“他说要住客栈,”阿莱抢在前面说,“但我觉得太不划算,不如就住在我们家。”
啊?
苏若榴愣愣地转头看着阿莱:“之前,没说……”
“是啊,阿莱之前都没有带过朋友回来,”阿妈很高兴,“刚好有一间客房,让他收拾了给你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住客栈太划不来了,这几年价格都虚高的。”家人们附和,跟着劝。
拒绝无法,就这麽稀里糊涂住下了。第二天,苏若榴在客房的床上醒来,身上盖着的被子有股特别的幽香,闻着让人心宁。
没拉紧的窗帘透进晨曦微光,他眨了眨眼,看着和出租屋截然不同的毛坯墙面和竹叶装饰,和他那时从阿莱出租屋的沙发上醒来时一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门口的风铃叮咛作响,阿莱掀开挂帘,探头进来看他:“醒了?”
苏若榴看他袖口往上卷到了小臂,鞋子也换了。他用清晨还有些发哑的声音问:“你要去干活了?”
阿莱看上去想走进来,但又有些顾虑。他最终只在门口点了点头:“要下地,阿爸最近腰不行,今天得一直干。”
“好辛苦,我要不也来帮忙?”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干过也完全不会。新手肯定干得没那麽好,还会给他们拖後腿。他马上改口:“算了,我肯定会拖後腿,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
为什麽他又自然地和阿莱说上话了,这哪里像刚分手没多久的前男友。苏若榴暗自苦恼。
“你不要这麽想,我们都不觉得麻烦的,”阿莱的手指划过珠帘,“昨天阿姊说带你去店里看看,她收拾得差不多了,你要去吗?”
苏若榴赶紧下了床。
——
阿姊似乎偏爱银器,走下山里的阶梯时总能听到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苏若榴惊讶她的普通话说得要比从前的阿莱好,阿姊说,她读书的时候成绩好,但家里穷,没钱让她继续读。後来她也去过城市打工,辗转数地,还是更喜欢家乡,就回来开店了。
苏若榴职业病又犯了,阿姊提起装着昨晚在家里做完的毛线玩偶的竹篮走,他就下意识观察阿姊的五官。阿姊和阿莱确实是亲姐弟,鼻子和嘴巴生得很像,也和他们的爸妈长得像。苏若榴感慨着这一家子的强大基因。
阿姊的皮肤比阿莱稍白一些,一看就是经常在太阳底下晒的。她手上的茧不少,并不如当地歌谣唱得那样“纤纤素手,好女念郎”。这是一双干多了活的手,苏若榴想大概每一处细纹都有故事。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血丶泪和汗水。
小镇上这条街已经很繁华,带着浓重的本土风情,店面种类十分丰富。苏若榴看见阿姊店的招牌,就觉得她很有眼光。装潢并不招摇,窗明几净,吊下的藏青色粗布又增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种氛围最能吸引景区附近的游客。想来体验针织和木雕的人能够在店里度过一下午的安静时光,想出片的也能在这里租衣服借景。
阿姊很会化妆,但她说这条街那头类似影楼的小店很多,她不想抢人家生意。
一整天,苏若榴就在阿姊店里帮忙。阿姊带着客人们一起用民族工艺编织时,他也一边跟着学。黑红黄白的线在木架子间穿梭,苏若榴编出一个有些松垮的小布包。阿姊要看,他不好意思,捂着纹样把它硬塞进了口袋。
苏若榴没想到进店里的不止有客人。大概傍晚时分,从门口拥着进来几个女人,都梳着这边女子常挽的发髻。看着有几个比阿姊大好几岁,也有同龄的。有几个鞋上沾了黄泥,进来之前在地毯上蹭了很久。她们放下背柴和果子的箩筐,装货的扁担,或是耕地的锄头,在门的两边垒起小堆。
苏若榴看她们大多面上浮着细汗,去倒了阿姊自己做的冰果茶过来,放在她们围坐的大圆桌上。姐姐们聊着天,看到他这张生面孔难免要问两句。阿姊拿着几捆扎实的布料过去,说这是阿弟的朋友。
她把布料给每个人都分了点,女人们熟稔地拿起针线。有个女孩看着他小声说“尼措扎莫”,旁边的姐姐都笑起来。苏若榴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被阿姊拍了拍肩膀:“夸你长得好看!”
苏若榴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用不太标准的民族话说“卡沙苏”。
“小弟弟学得还挺快噻!”又是一串清脆的笑声。
苏若榴不知为何开始想象阿莱站在这里的场景,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路被调侃帅气长大的。但这些姐姐们的笑声真是通透,听着就很有力量,就算他是被调侃的对象,此刻也会不禁扬起嘴角。
那一桌没有他的位置,苏若榴也不想打扰。姐姐们做手工活很认真,偶尔能听到说话的声音,有笑,有拉长夸张的语调。可惜极少夹杂普通话,苏若榴听不太懂。
他就坐在旁边把自己编的那个松垮小布包给拆了,对照着阿姊画的教学手册一步一步再编了一次。这次做得好看些了,至少那个纹样能看出来是朵花了。
苏若榴揉了揉脖子,擡头看,姐姐们还在继续干活。桌子有一边已经摆了不少成品。快沉下去的太阳把霞光倾斜着洒进来,女人们背着光,又勾勒出黄渐紫的轮廓,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剪影。
她们忽然唱起歌来,有一个唱段,苏若榴听见了“阿杰鲁”,接着又转去了他没听过的歌。能听得出有些人的嗓子有嘶哑,有跑调,但每个人都在唱。他依然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只能看见剪影。
因而他觉得这些女人离他很遥远。可眼睛一眨,又在眼前。
那时,他的手机被握在手中。到这一刻,终于又産生了想要按下录制键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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