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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第2页)

第156章

方才清醒过来的近侍们一哄而散,哭叫着有刺客。

侍卫还未赶来,芦篾儿已经抢回了自己的刀,她倒持刀鞘,用刀把戳了戳刺客的胸口:“洛州吴氏的兵符,可惜功夫不到家,吴年知道你在这儿卖艺吗?”

刺客眼神惊颤:“你认得我家主?”

芦篾儿扫了眼殿外突然涌入的刀光剑影,厉声呵斥:“还不快滚!”

刺客匆匆抱拳一礼,忽如飞燕穿林般穿过扑到近前的侍卫,随后几个起跃消失在了夜色里,他即刻回丞相府打点行囊,当晚便告辞而去,离去之时专门告诫丞相,决不可再打那女人的心思。

丞相叹息道:“那妖女的道行竟然高妙到如此地步吗?”

刺客郑重摇头:“妖精鬼怪破不了我家传法门,她必是和我一样的修行人,你我主仆一场,我最后给你留句话,快逃吧!”

可惜丞相没机会逃走了。

第二天早上,他如往常一般来到书房处理公务。

丞相府的书房独占一个偏院,虽然不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装饰所用的奇石贵木、花鸟鱼虫都极为精巧,相映成趣,院落正中种着一棵海棠树,树冠高过屋檐,遮住了直射书房的阳光。

岁值秋末,早过了海棠花期,满当当的一树叶子半金半翠,一夜风雨洗过,地上散落了一层黄叶,晨光点在露水上,犹如琳琅的琉璃珠。

丞相见状有些诧异,按府上规矩,下人理应在天亮前打点好这间小院的,随后他的视线转过海棠树,忽然现侧面树枝的秋千上坐了一个人。

“谁在那里?”他厉声质问。

秋千上的白衣人转回头,正是芦篾儿,她鞋尖点地,悠悠晃动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丞相知她来者不善,转身欲走,却现身后的小门凭空消失了,他伸手向墙上一摸,五指触到了冰冷冷的砖石,意识到这不是等闲的障眼法。

他换了表情恭敬作揖:“夫人大驾光临,合该早下帖的,我好叫下人打扫家宅,大开中门,愿以此老朽之身亲自为您牵马坠蹬。”

芦篾儿闻言笑弯了眉毛,鞋尖抵着地面高高荡起,摇落一地黄叶。

她问:“这棵海棠树好高啊,不是本地的树种吧?”

“这是老臣门生从平州带回来的奇株,叫做雪海棠,据说四五月入春时,会开出暴雪般的白花,可天底下开白花的树那么多,单如此算不上不稀奇,真正难得的是这雪海棠只长在平州的一座山上,下了那山便难栽活,即使活着也再不会开白花,只会开红花,那年门生送了两千株雪海棠来燚都,最后也只活了这一棵,开的也确是红花。”

“没想到海棠也安土重迁,想来应该有段故事吧?”

“夫人光临寒舍,不是来听故事的吧?”

“反正时候还早,说来听听又何妨呢?”

燚国建国前五百年,平州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山里住着一个视酒如命的人,大名记不得,诨名叫做九不醒。

这人生平爱好两件事,一则是饮酒,一则是种海棠花,天南海北的海棠树种被他搜罗个遍,漫山海棠花可以从春开到秋,月月都不同色,他一辈子醉时饮酒,醒时种花,过得逍遥自在。

不过凡夫俗子光靠饮酒赏花可万万活不下去,还得找一点生计,所以春天来时,他会摘下海棠花卖去城里,秋天则会卖海棠果,卖不出的果子用来酿酒,酒封进坛子,埋到海棠树下,第二年挖出来或卖或自己喝,也足以为生了。

又是一年秋,海棠果熟,九不醒一早就喝了个大醉,摇摇晃晃地拎着竹篓上山了。

他一边采果子,一边沿山路上行,半途意外闯进了一片山岚,朦胧雾霾遮蔽前路,令他迷失了方向,奇怪的是他明明认得这山上的每一块石头,如今却仿佛走进了陌生土地一般,竟然找不出一处熟悉的路标。

九不醒在雾霭里晃荡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醉里看天,忽然觉下起了雪,心中惊讶,但也只能继续冒雪前行,越往山顶,那雪便越大,兜头蒙面让人睁不开眼睛,等他最终距离山顶只剩几步之遥时,酒意稍醒,这才意识到当下遮天蔽日的并非是雪,而是宛若暴雪般的海棠花。

金秋时节,早已过了海棠的花季,本不该有海棠开花的。

可眼下山顶的浅溪之畔,却长出了一株奇怪的海棠树,主干粗比水桶,枝桠向四面伸展,万条丝绦珊珊垂落,落地生根,又成长为新的分株,如此枝脉连绵直入迷雾深处,竟有种无边无际的磅礴之感,水晶般的花瓣似雨落下,胡乱堆在岸边的磐石和地面上,扬进溪水里,仿佛将周遭的一切冻结了起来。

九不醒怔怔地迈进了溪水里,正要跨过此岸时,却被溪水中央的一块磐石吸引了视线。

那块巨石横亘于溪流中央,广如屋舍,上面的海棠花堆积成山,忽而一只雪白的臂*膀从花瓣里伸了出来,差一点碰到九不醒的竹篓,冷不丁吓得他向后一跳,扑通坐进了溪流里,背后的竹篓随之翻倒,海棠果全都滚进了水里。

手臂的主人懒洋洋顶开花瓣坐起身,侧身向着九不醒,山岚模糊了她的容貌,可那一抹隐约的神韵已足够惊心动魄,不能用美丽来形容这种感觉,那是犹如直面海啸与山崩般令人畏惧又令人崇敬,不可抵抗又无处遁逃的气场,只此惊鸿一瞥,便能带来无穷的欲望,又能赐予无尽的绝望,好像世间万物都不过是生出来点缀她的背景而已。

九不醒僵直着坐在冷水里,呼吸凝滞,却意识不到自己就要憋死了。

女人一手提着一只小巧的白玉壶,一手捞起一颗顺水飘来的海棠果,眼神向九不醒身前一瞥,山岚便越浓重起来,刚才还清晰可见的海棠树此刻被涂抹成一座雪雕,连近在咫尺的磐石都似隔着一层厚纱,即使九不醒奋力睁眼,也只能看见那人垂入水中的一角衣襟。

山间极为安静,九不醒听见雾里传来了吃果子的声音。

女人说:“我吓到人了?”

九不醒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同时他感觉自己不是用耳朵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而是用五脏六腑听到的,且那声音不须过耳就直接渗进了骨头,留在了他的三魂七魄中。

女人又说:“可惜,花虽好,果子却是酸的。”

她把吃了一半的果子丢进溪水,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一口叼住她扔下来的果子,扑腾着咬食起来。

女人再次开口:“冼仙君,稍等片刻,我同他说几句话。”

直到这时,九不醒才意识磐石的对侧好像还坐着一个人,原来女人刚才是在和那人说话,只不过磐石彼岸的雾气更加浓重,他什么都看不到。

“九不醒。”雾海之后的女人竟当场叫出了他的名字,她说,“我不白吃你的果子,你把这壶拿回去,埋在树下,日后能救你族裔一命。”

她话音落时,白雾里荡漾开一圈湛蓝色的光晕,九不醒冷不防被那光芒一照,顿时神志昏昏睡了过去,再睁眼时,身边还哪有什么女人和海棠,他只不过躺在溪流旁的一根枯木上,周遭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亲手种下的季后海棠树。

九不醒只当自己酒醉胡乱睡倒后,做了一场颠颠倒倒的梦,撑着身体坐起来,正欲走时,却福至心灵般猛一回头,恰看见旁边溪流之中,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白玉雕成的酒壶。

他的脑子瞬间清醒,拿起酒壶仔细端详一番,正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恍然失神时,脚下不慎踩着什么滑了个趔趄,低头一看,原来是只巴掌大的小乌龟,那龟甲的右下侧被他踩出了指甲大的缺口,小乌龟吃痛,紧划了划手脚,果断叼着一枚海棠果核逃走了。

九不醒揣着白玉壶赶回家,锁上院门和家门,独自一人钻进内间,偷偷拧开白玉壶的盖子闻了闻,一种从未尝过的香气扑鼻而来,直令他神魂荡漾,灵窍顿开,连在万丈红尘里摸爬滚打了无数轮回的灵魂都像被抛进瑶池里涤荡过一番,往昔因缘业果从此清净,一朝脱胎换骨了。

可惜白玉壶内并无残酒,最后一缕酒气很快弥散,从此他再也没有闻到过那种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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