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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谎言（第1页）

第5章5谎言

莱顿再度见到西尔文，已经是三天後。

探视室的中央隔着一面宽大的透明玻璃——有些像是监狱里的那种，但只有两米高，并没有将两人头顶间的空气完全隔断。也许，本质上这个设置的目的就是警示，而非真正的控制和隔绝吧。

在西尔文的示意下，原本在房间里忙碌的医护人员和陪同莱顿前来的工作人员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两人，安静地在这间宽敞而略显空寂的房间里四目相对。

“现在还想听我解释吗？”西尔文手臂上仍然打着绷带，脸色也比往日苍白了不少，却仿佛仍旧带着平日里一般慵懒的神情，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了，对着莱顿露出一个百无聊赖一般的笑容来，“还是已经不需要了？”

“你——”莱顿看着对方懒洋洋的神态，原本想要关切和问候的话语硬生生卡在了喉间，硬是没能吐出来。最终，他只是再度看了对方全身上下那些绷带和合金支架一眼，长叹了一口气，“为什麽之前不告诉我？”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里是特殊的丶需要对普通人保密的机构了……所以，这个问题其实是想问我，为什麽装弱吗？”西尔文舔了舔嘴唇，回答的语气依然欢快，欢快得几乎显得有些异常了，“那当然是因为喜欢看你为我心疼啊。毕竟，哥哥平日里那麽强势，我只有柔弱乖巧点，哥哥才会愿意对我温柔，在各种小事上对我迁就让步，甚至为我做平常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事……哎，我可是太喜欢哥哥那个时候的样子了。”

“所以，你当初接近我，其实就是别有目的？”问出这个问题时，莱顿下意识攥紧了手掌——

当初，金发青年穿着一套侍者的黑色礼服，被一群混混欺辱，死命抓住路过的他的西装下摆，那副瑟瑟发抖却在威吓下不敢立刻开口丶仿佛一只落水的可怜小狗的样子，深深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似乎没想到他立刻就会问到这个问题，西尔文似乎愣了一瞬，忽然就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啊，你还记得那件事啊……的确，那并不是你以为的偶然事件。”说到这里，他忽然摊开双手，“上级分派了一堆调查对象，要我们逐个排查，这些大人物是否和那些机械怪物背後的操纵势力有勾结。哥哥作为大财团的掌权者，大概是里面最困难的调查目标之一——被我抽中了呢。不过，也许算是我运气好？从结果看起来，那反而是有史以来最让我愉快的任务了呢。”

“所以你後来那一连串的行为……也是任务的一环？”莱顿的手指关节被他自己捏得隐隐发白。

莱顿从那些混混手里“救下”西尔文後的一周，西尔文出现在他常去的一家餐厅里——金发软软垂在额前，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系得有些歪，袖口还沾着仿佛不小心蹭上的鱼子酱，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兼职新手。

“这是您点的酒，请慢用。”恭敬捧着的银托盘上放着莱顿最喜欢丶这次却并没有点单的昂贵红酒，青年垂眸时睫毛轻颤，後颈恰好露出上次遭遇意外後还没好全的擦伤，“感谢您上次的救助。”

“……谢谢。”莱顿接过酒杯，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目送着青年远去——这样一瓶酒的价格，或许抵得上这兼职侍者半年的工资了吧？

又两周後，莱顿在某家私人俱乐部再度碰到西尔文——这次，青年的金发梳成了蓬松的天然卷，黑色侍者服里白衬衫扣到了最顶端的纽扣，面上甚至戴着一张与其他侍者类似的威尼斯动物面具——这不知深浅的家夥居然选了“狐狸”这个纹样的。只是，那面对权贵时略显紧张的动作，还是暴露出了他的青涩。

“新来的？”莱顿身侧的攀谈者饶有兴致地看了眼面前这只仿佛误入狼群的迷茫羔羊，那系着缎带领结的白皙脖颈看起来着实是有些吸引人。

“是丶是的。”青年点了点头，正要转身，流畅诱人的腰身上忽然被拢上了一只皱纹纵横的油腻大手，吓得浑身骤然一缩，手里抱着的冰桶应声落地——

冰块四溅而出，引起了周围人的咒骂。绿色的瞳孔里顿时泛起一阵慌乱，一瞬间除了“对不起”和鞠躬道歉之外似乎都不知道该有什麽别的反应。

莱顿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出来制止了青年趴到地上去捡拾冰块的笨拙举动，面上却只是淡淡的：“裤脚被你打湿了。帮我拿下东西，我要去换套衣服。”

“好的。”青年忙不叠地点头，感激涕零地跟着他离开了那个混乱的房间。

再後来，莱顿拿着对方送的特别贵宾券，真的去那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团看了一场喜剧演出——平心而论，一干演员都确实达不到一流剧团的演技水准，但整个剧团里却有一种久违了的放松欢乐气氛，仿佛过节一般热闹，和那些大剧院里仿佛故作姿态的肃穆庄严氛围完全不一样。

“感谢您赏光！”西尔文头上还插着扮演动物时的夸张鹿角装饰，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可笑，“我没想到您真的会来？喜欢这场演出吗？”

“还不错。”莱顿矜持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青年的腰间，“之前失误摔下来的时候……严重吗？”

“啊，被您发现了啊，我还以为後排角落里没人注意到，真惭愧。”西尔文挠挠头，“没关系，架子不高，一点淤青而已，不算什麽。比起这个，您居然真的来看我演出了，真是好高兴……”

将他送到剧团门口後，兴奋不已一路喋喋的青年终于停住了话语，一脸殷切地看向他：“将来，如果我们有新剧了，还可以邀请您来看吗？当然，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我也会努力，争取演好个更显眼一点的角色的。”

“嗯。”莱顿没怎麽犹豫就答应了，“我很期待。”

听到他回答的那个时候，西尔文脸上灿烂夺目的笑容……着实炫目到让人有些心荡神迷。

更之後，西尔文好像就一步步自然而然地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域。“碰巧”出现在他家附近的公园里，推着小推车帮忙卖各种自制水果派丶冰淇淋和棉花糖，还非要塞给路过的他一大堆；又“偶然”在他常去的书店里弄倒了临时书架，被厚重的《宇宙百科全书》砸中脚踝，眼眶发红却还是强忍着继续整理剩下的书籍；给街区小教堂穹顶的彩绘玻璃做清洁，努力踮着脚够最上面的部分，却不小心一脚踩空，跌进了他怀里……

在又一次看到躲在餐馆角落偷偷擦眼睛的青年鼻尖发红丶领口边也多了几块可疑的淤青之後，莱顿终于叹了口气：“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份兼职？是欠了人巨款没还完吗？”

“没有，但离剧团比较近的公寓的房租都很高。”西尔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但不住那里的话，公共交通不方便，我又没有车，重要的演出日很可能赶不上。”

“如果愿意的话……”莱顿看着那双带着氤氲雾气般的绿眼睛，“我屋里缺个会做好吃甜品的厨子，要来试一试吗？”

“……怎麽说呢，多少有些自由发挥的部分吧。”西尔文狡黠地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哥哥不是常常夸我演技不错吗？”

莱顿看着对方仿佛洋洋自得的神色，忽然就有些不确定，到底哪个模样的西尔文，才是这人真实的样子了。

“那麽现在……”莱顿沉默了好一阵，忽然看着对面人的眼睛再度开口，“你的任务结束了吗？”

“啊？”西尔文明显愣了一秒，像是没明白他什麽意思。

就在莱顿以为他严丝合缝的面具下会因此暴露出什麽别的表情的时候，他忽然又回过神一般笑起来，带着点无所谓的态度：“早就结束了啊。不过，哥哥不是也已经准备好了吗？那份离婚协议书……放心吧，不管你里面写的是什麽我都会签字的。反正，现在知道了这些，你也不会再让我在你身边呆下去了吧。”

“西尔文——”要不是中间挡着那道透明玻璃，莱顿是真的有点想扑过去抓住对方的领口好好摇一摇，看看这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什麽，“这一年以来，你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任务？难道就没有半分——”

“唉，哥哥心里不是早就该清楚了吗？要是一直没有怀疑，也就不会发生这次的这件事情了吧……不过没关系，反正哥哥梦里喊着的也不是我的名字，大概，我也只是某个人投射到现实里的幻影吧？现在结束，不是刚刚好吗？”西尔文耸耸肩，唇边又噙起一丝恼人的笑，“虽然，这麽刺激有趣的游戏不得不立刻结束，的确让人有些遗憾呢。最近偷偷往你睡前饮料里加实验室新出的无害安眠药的时候，我可是心跳都快乐到要爆炸了，还期待着哪天被你发现了会给我点什麽特别的‘惩罚’……往後，哥哥可得提高点警惕，再别随便喝别人递过来的东西了，谁知道里面又混了些什麽呢？”

探视室的大门被重重摔上的一刻，西尔文的脸色仍旧保持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欢快甜笑表情。他无声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整个人却好像凝固成了雕塑一般，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也不动。

直到过了好一阵之後，身後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他才一寸一寸地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说了句“进来”。

“你家那位走了。”进来的是伊瑞丝，左手臂上仍然戴着固定骨骼用的钛合金支架，却不妨碍她做出抱臂靠墙的习惯性姿势，“行啊，西尔文，你气疯人的本领越发有长进了。我听到他被送出去之前还和首领说，明天就会把你的东西打包清理好，让首领派人上门取走。”

“……他效率一直挺高的，而且认清了事实之後就会迅速做决断，走也走得潇洒决绝，绝不拖泥带水丶纠缠不清。”西尔文点了点头，自嘲般弯起唇角，“早知道我就提前告诉他说，让他直接扔了也无所谓，反正也没几件，更没什麽要紧的，免得还麻烦首领。”

“你这又是何苦。”伊瑞丝不赞同地摇摇头，“当初任务明明早就结束了，是谁死乞白赖找各种借口丶非要在已经没有任何疑点的任务目标身边继续呆着丶直到把自己陷进去？後来天天一门心思就为了讨他开心，甚至连证都跟他领了？现在怎麽着，为了不把他卷进来，又一个劲在这假扮冷酷愉悦犯，就是为了把人气走？首领那头你还大包大揽丶把全部责任都扯到自己身上，说整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白挨这麽大一个处分？你到底有没好好想想，你自己以後怎麽办？”

“怎麽办？不过是回到没遇到他之前的状况而已……”西尔文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本来就是偷来的一点时间……能有这样的一年，我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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