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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番外（第1页）

番外二

月光是冷的。它淌过琴房光洁的乌木地板，像一泓凝固的水银，也映着我悬在琴键上方丶微微颤抖的指尖。巴赫的《平均律》最後一个终止和弦，沉甸甸地卡在喉咙里。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紫鸢尾香薰气味，父亲特意吩咐点的，甜腻得发齁，一层精心涂抹的脂粉，妄图盖住这栋华丽牢笼里腐朽的空洞。

楼下隐约传来父亲苏鸿渐拔高的谈笑，间或夹杂着某个Alpha低沉丶带着评估意味的恭维。又一场“品鉴会”。而我，苏家暖房里最娇贵的“藏品”，即将被再次摆上展台。

指尖落下，和弦沉闷地砸响，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厌弃的滞涩。闭上眼，想隔绝那令人作呕的虚僞，脑海里却猛地炸开另一个声音，清越丶锋利，如同淬火的刀锋，狠狠劈开了我精心构筑的琉璃罩子：

“……剥开温情脉脉的‘传统’外衣，它的内核，无非是将Omega的智力丶劳动力和生育价值无偿奉献给Alpha主导的家庭和社会结构，并美其名曰‘天职’！”

“这所谓的‘持家美德’，不过是一场对Omega时间和精力的制度性掠夺！”

沈辞。

那个在卫道议员讲座上，像一颗燃烧的陨石砸进我死水般人生的Omega。他站在聚光灯下，身形算不得强壮，琥珀色的眼眸却亮得灼人，字字句句，剥皮拆骨，将我赖以生存的金丝笼砸得哐当作响，露出里面冰冷坚硬的钢条。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头顶，指尖狠狠按下琴键，刺耳的不和谐音撕裂了琴房的寂静。凭什麽？凭什麽我苏砚白，苦练十八年琴艺，读遍苏家藏书阁孤本，最後的价值，只在于取悦某个Alpha，成为一件更合心意的“藏品”？像这架价值连城的施坦威，再好的音色，也不过是沙龙里附庸风雅的背景音？一股从未有过的丶混杂着屈辱丶羞愤和强烈不甘的火焰，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烧得我指尖发烫。

“砚白少爷，”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恭敬得像一把冰冷的锁，“老爷请您下楼。林家的公子到了，对您仰慕已久，想听听您新得的法奇奥里。”

仰慕？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仰慕苏家的门楣，还是“评估”我这件“藏品”的成色？

我起身，小巧精致丶被刻意修饰过的鞋底踏上光洁的地板，无声无息。镜子里的人，眉眼精致如画，皮肤白皙无瑕，每一寸都写着苏家精心打造的“完美”。可那双眼睛……我凑近镜子，指尖抚过自己的眼角。里面是什麽？是空洞？是麻木？还是连我自己都唾弃的丶对命运俯首帖耳的谄媚？

想起卫铮。那个从小顶着乱糟糟头发丶在角落用亮晶晶眼神看我的Alpha。当所有人都在夸赞我“身段颀美，嬛嬛一袅楚宫腰”丶“琴艺超绝，有文姬遗风”时，只有他，会在我被繁复礼节压得喘不过气时，偷偷把我拉到露台，递给我一块皱巴巴丶沾着机甲油污的手帕，指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砚白哥哥，我更喜欢你的眼睛，清亮亮的，像後花园新引的泉水，看着就舒服。”

那泉水，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规训”和“展示”中，干涸蒙尘。沈辞的声音，像一把凿子，凿开了冰封的泉眼，浑浊的冰水裹挟着压抑多年的泥沙，汹涌而出。

楼下，水晶吊灯的光芒炫目刺眼。父亲正与林琛谈笑风生。林琛，林家的小儿子，眼神轻佻，目光像黏腻的蛛网，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评估。

“砚白，来，给林公子演奏一曲。”父亲语气温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走到那架名贵的法奇奥里前坐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身，熟悉的触感。该弹什麽？炫技取悦？还是缠绵迎合？

不！

我闭上眼。沈辞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炸响，比任何乐音都更嘹亮，更滚烫：“Omega不是易碎的花瓶！……他们是和我们一样有思想丶有梦想丶有力量的人！”

力量！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那潭死水般的平静被彻底撕裂，翻涌起从未有过的丶近乎凶狠的决绝。我不再看任何人，双手带着全身的力气，重重落下！

不是任何取悦的旋律！

是贝多芬！

是《悲怆》奏鸣曲第三乐章！狂风骤雨般的音律！

疾如奔雷的琴音骤然炸响！如同压抑千年的熔岩冲破地壳！狂野！暴烈！充满不屈的抗争！每一个音符都像裹挟着雷霆的拳头，狠狠砸向这虚僞的华堂！砸向那些黏腻评估的目光！砸向将我物化为“藏品”的可悲命运！

“砚白！你干什麽？！”父亲惊怒交加的吼声被淹没在汹涌的音浪里。

林琛脸上的轻佻僵住，化为错愕和恼怒。

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我的手指在琴键上疯狂跳跃，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丶不甘丶愤怒，连同这具被精心雕琢的空壳，一同砸碎在这架名贵的钢琴上！砸碎这金丝笼！砸碎这“完美”的枷锁！

“够了！停下！”父亲脸色铁青，上前一步就要拉我。

就在那只保养得宜的手即将碰到我肩膀的瞬间——

我猛地站起身。

我不再看他因震怒而扭曲的脸，不再看林琛错愕鄙夷的目光，更不看周围宾客惊疑的私语。我的目光，穿过水晶灯刺目的光芒，直直地投向露台入口的方向。

他来了。

卫铮。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角带着汗，昂贵的晚礼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他像是刚从什麽要紧地方狂奔而来。

他没有看满堂的狼藉，没有看暴怒的父亲，更没有看脸色难看的林琛。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锁定了风暴中心的我。

那双总是带着阳光般跳脱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丶担忧，以及……一种近乎滚烫的丶纯粹到极致的倾慕！那目光像熔岩，瞬间烫穿了我摇摇欲坠的冰壳，直抵我翻涌的心核。

卫铮看着我，看着我挺直的丶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脊背，看着我苍白脸上那双燃烧着烈焰丶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我紧抿的丶带着孤勇的唇线。

然後，在满场死寂的注视下，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到近乎傻气的笑容，用力地丶无声地朝着我，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那笑容，那手势，像一道撕裂阴霾的阳光，精准地投进了我沸腾的心湖。

一股毁灭般的快意冲上头顶，我需要证明，证明我不只是笼中的摆设！

视线扫过旁边红木高几上那只价值连城的粉彩珐琅花瓶。瓶身描绘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流光溢彩，像一个被精心供奉的丶关于“完美”的谎言。它多像此刻的我，脆弱，易碎，徒有其表。

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我伸出手，不是去扶，而是带着全身的力量，用力地丶狠狠地——

推了下去！

“哐当——！！！”

惊天动地的巨响！

脆弱的瓷器狠狠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瞬间粉身碎骨！无数色彩斑斓的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带着尖锐的呼啸，四散飞溅。昂贵的珐琅彩，精心描绘的缠枝莲，象征着富贵与传承的古老谎言……在绝对的暴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化为满地狼藉的丶毫无价值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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