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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里的账本
二皇子被囚在宗人府的第三日,凌酌月在微澜居的地砖下,挖出了母妃藏的账册。
账本用油布裹了三层,纸页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从外祖父手书的“户部采办银三千两,实付一千五”,到後来母妃补记的“二皇子私调军粮二十石”,一笔笔都记着宫墙里的猫腻,像串藏在暗处的珍珠,终于见了光。
“公主,这可都是铁证啊!”镇国公捧着账册,手指划过“贪墨”二字,气得胡须发抖,“老臣这就召集御史,弹劾那些蛀虫!”
凌酌月却把账册合上,放在案上。案上还摆着她刚清点的宫库清单:绸缎积压如山,粮仓却只剩半仓糙米;太医院的药材堆满了drawers,伤兵营却连金疮药都凑不齐。
“弹劾不急。”她指着清单上的“糙米”二字,“先把宫库的粮食分下去,让京城里的百姓能喝上热粥。”
这些日子,她没去理会朝臣们关于“立新君”的议论,只带着秦风丶王奎清点宫库,安抚流民。有老臣跪在宫门口哭谏,说她“牝鸡司晨,不顾祖宗礼法”,她就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听着,听完递碗热汤,说:“您说得对,但百姓先得吃饱饭。”
“公主,那些老顽固就是闲的!”王奎扛着袋糙米从外面进来,额上冒着汗,“方才去给城西的粥棚送粮,有个老太太拉着俺的手哭,说三个月没见过白米了。”
凌酌月正在给新缝制的棉衣钉扣子,闻言擡头:“让夥房的人多掺点红薯,熬得稠些。”她指尖的针脚依旧细密,只是比在军营里快了许多,“对了,让女眷们去教城里的妇人纺线,织出的布换粮食,不用白给。”
“公主想得周到!”王奎挠挠头,“俺这就去说。”
帐帘轻晃,四皇子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食盒。“七妹,我……我做了些点心。”他这些日子跟着清点宫库,瘦了些,眼神却比从前亮了,“听青禾说你总吃糙米,特意让小厨房做了桂花糕。”
食盒里的桂花糕摆得整齐,只是边缘有些歪,像她小时候做的样子。凌酌月拿起一块,尝了口,甜香里带着点焦味,竟和记忆里母妃做的味道有些像。
“好吃。”她笑着说,“你怎麽想起学做这个?”
“看你总忙着做事,怕你累着。”四皇子低下头,声音发轻,“以前……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你是女子,做不了什麽大事。现在才知道,那些奏折上的‘民生’二字,你比谁都懂。”
凌酌月把桂花糕分给旁边的侍女,忽然问:“你想不想学着管账?”
四皇子猛地擡头,眼里闪着光:“我……我能行吗?”
“怎麽不行?”凌酌月把那本账册推给他,“你外祖父是理财能手,你娘也管过东宫的账目,这本事说不定就藏在你骨头里。”
她想起母妃信里写的“女子的韧,不在忍,在藏锋”,忽然觉得,这藏锋的道理,对男子也一样。四皇子从前看着怯懦,却是个心细的,清点账目时连“一文钱”的出入都能发现,比那些只会空谈的御史强多了。
傍晚时,秦风来报,说那些哭谏的老臣已经散去,有几个还去粥棚帮忙盛粥了。“听说有个李御史,舀粥时烫了手,还笑着说‘比朝堂上的唾沫星子烫’。”
凌酌月正在灯下核对账册,闻言笑了。窗外传来纺车转动的嗡嗡声,是女眷们在教宫人纺线,声音轻柔,却比丝竹悦耳。
“秦风,你说这天下像什麽?”她忽然问。
秦风愣了愣,挠挠头:“像……像个大宅院?”
“差不多。”凌酌月在账册上画了个圈,“得有人挑水,有人做饭,有人修补屋顶。男子能挑水,女子也能;女子能做饭,男子也能。关键不是谁该做什麽,是把日子过下去。”
她想起母妃绣了一半的兰草帕子,如今被她补绣完整,放在案头。兰草的叶片舒展,透着股韧劲,像极了那些在军营里搓麻绳丶在京城纺线的女子,也像此刻握着账册的自己。
夜深时,镇国公又来议事,见她还在核账,忍不住道:“公主,老臣知道您想先安民心,但新君之事,不能再拖了。宗室里有几位王爷已经在私下联络,怕是要生乱。”
凌酌月把最後一笔账勾完,擡头望向窗外。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她走过的路——从冷宫的阴暗,到军营的风雪,再到如今宫灯下的平静。
“再等等。”她指着案上的账册和纺车,“等百姓能吃饱饭,等妇人能靠纺线换粮,等大家觉得‘谁当皇帝’不如‘日子好过’重要时,再说。”
镇国公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拖延,是在铺路——铺一条让所有人都能走得稳的路,不管是男是女,是贵是贱。
他起身告辞时,听到纺车的声音还在继续,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像支温柔的曲子,在宫墙里流淌。
凌酌月拿起那本账册,借着灯光又看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上面的墨迹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无数双期待的眼睛。她轻轻抚摸着纸页,像在抚摸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没能挺直的腰。
慢慢来,她想。
路还长,但光已经透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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