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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里的暖意
入春时,京城的粥棚撤了大半。
不是粮食不够,是百姓们找到了营生。城西的妇人跟着女眷们学会了纺线,织出的粗布能换半袋米;城东的木匠被秦风请去修缮军营,每日能赚三个铜板;连从前沿街乞讨的老丈,都在王奎的粮铺里帮着看店,管三餐还能攒下些碎银。
凌酌月偶尔会换上便服,带着青禾去市井走一走。
这天刚走到布庄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拍着柜台喊:“凭什麽她的布能多换两升米?俺这布织得比她密!”
柜台後坐着个梳双鬟的姑娘,正是当年在军营里搓麻绳的双丫髻小姑娘,如今已是布庄的管事。她拿起两块布比了比,声音清亮:“张大哥您看,李婶的布虽然针脚疏些,却比您的宽三寸。咱们说好的‘按尺算价’,可不能耍赖。”
汉子脸一红,挠挠头:“俺没瞧见……那啥,给李婶多算点,俺不亏。”
布庄里的人都笑了。凌酌月站在门口,看着姑娘麻利地算账,看着汉子扛着布乐呵呵地走,忽然想起母妃说的“日子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原来这市井里的道理,比朝堂上的奏折更实在——你多织一寸布,就多换一升米;你少计较一分,就多一分和气。
走到街口的茶摊,正撞见四皇子蹲在地上,跟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学算账。他手里捏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来划去,算错了就懊恼地拍大腿,引得老头直笑:“四殿下,这账得顺着数,哪能倒着算?”
“七妹!”四皇子擡头看见她,脸腾地红了,慌忙站起来,树枝都掉在了地上,“我……我就是看看。”
“挺好。”凌酌月拿起一串糖葫芦,付了两个铜板,“比在宫里读那些空泛的书有用。”
老头凑过来,笑着说:“这位姑娘不知道吧?四殿下这几日天天来帮俺算账,说要弄明白‘一串糖葫芦赚几个铜板’。昨日还帮着送了两串给粥棚的孩子呢。”
四皇子的耳朵更红了,却没像从前那样躲躲闪闪,反而挺直了背:“七妹,我发现账本上的数字,其实就是百姓的日子。少算一个铜板,就有人少吃一口饭。”
凌酌月把糖葫芦递给他一串:“你能明白这个,比读一百本圣贤书强。”
回宫时,路过微澜居的旧址。那里已经改成了“民生坊”,供百姓们换粮丶领药丶学手艺。门口的石碑上刻着几行字,是沈微婉亲笔写的:“织一尺布,换半升米;缝一件衣,抵三日粮;学一技长,安一世心。”
几个宫女正在里面教新入宫的小太监纳鞋底,见她进来,都笑着打招呼:“公主来了?”她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拘谨,有的还敢打趣,“您看这鞋底纳得,比您在军营里缝的棉垫还厚实!”
凌酌月拿起一只鞋底,针脚密密麻麻,像撒了把芝麻。“不错,能给士兵们当护膝。”她忽然想起秦风的断臂,补充道,“再做些软和的,给伤兵们垫着。”
暮色漫进宫墙时,镇国公带着几位老臣来见她。为首的李御史曾跪在宫门口哭谏,如今却捧着本《农桑辑要》,脸上带着愧色:“公主,老臣这些日去乡下看了看,才知‘民生’二字不是空谈。您要推行的‘男女同工同酬’,老臣……老臣附议。”
其他几位老臣也纷纷点头:“臣等附议。”
凌酌月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刚入军营时,那些质疑她的士兵;想起永定河畔,嚼着艾草也要撑下去的弟兄;想起此刻市井里,为一寸布丶一串糖葫芦计较的百姓。
原来改变不是靠争吵,是靠做事——你把粥熬稠了,就有人放下偏见;你把账算清了,就有人收起傲慢;你让日子过好了,就有人愿意跟着你走。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民生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子。“诸位大人,”她的声音轻却有力,“立新君的事不急。咱们先把这民生坊办得再大些,让织布的有地方卖布,让想学手艺的有地方学,让天下人都知道,日子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靠谁赏的。”
老臣们对视一眼,忽然都明白了。这宫墙里的新君,或许不必急着坐上龙椅,她正在做的事,比龙椅更重——她在给这天下打地基,用一尺布丶一碗粥丶一双鞋底,把松动的土夯实,把裂缝填满。
夜渐深时,凌酌月在灯下翻看新送来的账册。上面记着:“民生坊今日换出棉布二十匹,粮食五石,教成纺线匠人七人。”字迹是四皇子写的,虽还有些稚嫩,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她想起母妃留在木盒里的半块兰草帕,如今被她补绣完整,压在账册下。帕子上的兰草迎着风,叶片舒展,像在说:这世间最坚韧的,从来不是锋芒毕露的剑,是能缝补裂痕的针;不是高高在上的龙椅,是踏踏实实的日子。
窗外的纺车声还在继续,和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像一首温柔的歌。凌酌月合上账册,知道明天又是要早起的一天——要去看看新收的棉花,要教刚入宫的小宫女纳鞋底,要听四皇子算今日的账。
这些事或许不够“惊天动地”,却足够让这宫墙里的光,再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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