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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看见你了。”周野葵的声音带着点激动,“刚才他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跟火烧似的。”
宁昭的指尖在“轨迹方程”的“y”轴上划了道斜线,把抛物线拦腰截断。“看错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在看别人。”
下课铃响起时,宁昭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等她走出教室,操场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捡垃圾。沈竣舟落下的那把扫帚还在窗边,杆上沾着片红绳的线头,长度正好17毫米,像段被剪断的记忆。
她的脚步在扫帚前停了停。阳光把扫帚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高中部的路。捡还是不捡?这个问题在心里盘旋的弧度,和抛物线的轨迹完全重合。最终她转身离开,帆布包的小熊挂件扫过扫帚杆,带起的雪粒落在鞋面上,像几粒冰冷的嘲笑。
食堂的路上,宁昭听见两个高一女生在说话。“沈竣舟今天扫雪总走神,班长说他老往初三那边看。”“可不是嘛,上次他跟班主任说‘初三的别总找我’,现在自己倒老往那边瞟,脸皮够厚的。”
宁昭的脚步顿了顿。原来他也会往这边看?是像她们说的“走神”,还是别的什麽?这个疑问像颗被扔进雪堆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冻住,连点波纹都没留下。她想起他在办公室说的“她总看我”,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单纯的指责,只是少年人笨拙的掩饰,像用冰壳包裹住的火种,怕被人发现,也怕自己失控。
但这又能怎样呢?宁昭咬了口手里的包子,豆沙馅的甜腻压不住心里的涩。冰壳已经结得太厚,即使里面真的有火,也烧不穿彼此划下的界限。就像此刻的阳光,看着暖和,落在结冰的地面上,连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
午後的阳光带着点虚假的暖意。初三(9)班的同学们在教室门口晒太阳,把冻硬的橡皮放在暖气片上烤,融化的橡皮味混着粉笔灰的气息,像种特别的冬日味道。宁昭抱着物理错题本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操场西侧——那里的雪又开始化了,扫过的地面渗出深色的水,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沈竣舟和几个男生在打篮球。他没穿外套,红色的校服被扔在看台上,白衬衫的後背洇出片深色的汗渍,像幅模糊的地图。他投篮的姿势有点变形,右手擡得比平时低,显然伤口还在疼,但跳跃的高度却比平时高,像在和谁较劲,每投进一个球,都会往初三(9)班的方向看一眼,像在等待什麽回应。
“你看他那得意样。”周野葵把烤软的橡皮捏成小熊形状,“投进个三分球而已,眼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宁昭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没戴手套,虎口处的伤口结痂了,呈深褐色,像块干涸的血迹。他拍球的力度很大,每次手掌接触球面,伤口都会发白,像在忍受疼痛,却还是坚持着,像在证明什麽,又像在发泄什麽。
物理老师抱着试卷从走廊经过,看见沈竣舟打球,笑着喊:“沈竣舟!手不想好了?上次让你别碰水,怎麽又打篮球?”
沈竣舟的动作顿了顿,挠了挠头的样子有点憨,和他在办公室的冷漠判若两人。“没事老师,快好了。”他的目光往教室这边扫了眼,正好撞上宁昭的视线,这次没有躲开,反而停留了两秒,像在确认什麽,然後迅速低下头,捡起球往篮筐扔,却打偏了,砸在篮板的侧面,发出“哐当”的响,像道出错的音符。
宁昭的心跳漏了半拍。这两秒的对视像根通电的导线,让原本冻结的情绪突然有了温度。她想起他扫雪时的滞涩,铲冰时的用力,投球时的倔强,这些碎片像物理题里的已知条件,拼凑出的答案越来越清晰——或许他的冷漠不是真的,或许那些伤人的话只是僞装,或许在冰壳之下,还有未熄灭的共振。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她翻开错题本,第17页的“共振条件”被红笔圈着:“两列波频率相同,相位差恒定。”现在的他们,一个在刻意靠近,一个在刻意疏远,频率早就乱了,相位差更是大到无法计算,怎麽可能还会共振?
窗外的篮球滚到了教室门口。沈竣舟跑过来捡的样子有点急,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掀起,露出里面的红绳,缠在手腕上打了个结,像道解不开的锁。他弯腰捡球时,目光落在宁昭的错题本上,停留了半秒,然後迅速直起身,抱着球往操场跑,背影比刚才更僵硬,像被什麽烫到了。
宁昭的指尖在“频率相同”四个字上划了道线。划得很重,纸页都被划破了,像在给自己划下最後通牒。阳光照在划破的纸页上,透光的地方像个小小的窗口,能看见外面正在融化的雪,和那个越跑越远的红色身影,像道永远不会相交的轨迹。
放学时,操场西侧的雪又冻上了。扫过的地面结了层透明的冰,像块巨大的玻璃,映出天空的晚霞,红得像团燃烧的火。宁昭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慢,故意等大部分同学都走了才起身,帆布包上的小熊挂件沾着根从暖气片上掉的绒毛,白得像片没化的雪。
走到教学楼门口,她看见沈竣舟在还扫帚。他把扫帚靠在墙角的动作很轻,像在放什麽易碎品,然後从口袋里掏出块橡皮,在扫帚杆上反复擦拭——那里有他中午握过的手印,被雪水浸成了深色。擦完後,他盯着扫帚杆看了很久,像在确认什麽,然後转身往校门口走,脚步还是有点瘸,影子在冰面上被拉得很长,像条孤独的线。
宁昭的目光落在扫帚杆上。被擦过的地方露出了原木色,比别处亮很多,上面有个淡淡的刻痕,像个没写完的“1”,後面的“7”只刻了一半,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过开始,却没能继续,连完整的痕迹都没留下。
“走了。”周野葵拉着她的胳膊往校门口走,“再不走食堂的热汤面就没了。”她往沈竣舟的方向努努嘴,“你看他,手里捏着块橡皮,不会是想偷偷扔到咱们班来吧?”
宁昭的目光落在沈竣舟的手上。确实捏着块橡皮,白色的,和她平时用的那款一样。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橡皮的棱角,走到校门口的香樟树下时,突然停住脚步,把橡皮往初三(9)班的方向扔了过来——
橡皮划过黄昏的天空,像颗白色的流星,落在宁昭的脚边。她低头去看的瞬间,沈竣舟已经转身跑了,红色的校服在晚霞里缩成个小点,很快消失在街角,像道被拉断的信号。
宁昭弯腰捡起橡皮。是块全新的“17B”橡皮,包装还没拆,上面印着小熊图案,和她帆布包上的挂件一模一样。橡皮的侧面有行极浅的刻痕,是个小小的“√”,像道被隐藏的答案,又像个未说出口的肯定。
她把橡皮塞进书包最深处,指尖碰到了那本物理错题本。翻开第17页,被划破的纸页上,“频率相同”四个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滴圆圆的水渍,像颗没忍住的眼泪,正顺着纸纹往下渗,在“共振”两个字上晕开,像要把这两个字彻底浸透,又像要在这片模糊里,重新晕染出点什麽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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