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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冻草(二)
四周忽然清静下来,周缨仿佛神魂抽离,塑像一般被冻在原地,丁点动静都无。
半刻过後,风扬碎雪,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身,才令她终于清醒过来,挣扎着往篱笆栏挪去。
四肢被缚,行动迟缓,身下积雪逐渐融化,满地泥泞蹭到身上,脏污满身,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再无他物,只挣扎着向杜氏爬去。
不远的距离,她耗费了足足一刻有馀,才终于抵达。
杜氏心口的血尚还是温热的,点点滴滴坠下,溅到她脸上,迷了双眼。
“阿娘。”她彷徨而无助地呼唤,声音渐低。
直至身子都要被冻僵时,院外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杨成夫妇扭着方才逃跑的杨固过来,一见这副景象,心中惊骇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
杨成一拳将人撂倒在地:“我就说你这杂碎鬼鬼祟祟的,准没好事,是你干的?”
“不是我,不是我!”杨固抱头鼠窜。
杨成转头看向瑟缩作一团的周缨,连唤了几声“阿缨”。见她已意识模糊,不曾出声回应,遂一把揪住罪魁祸首的衣领,拳头狠狠砸了下去,拳拳到肉,揍得杨固嗷嗷直叫,面目全非,直像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奄奄一息,怒气才稍稍平息了一点。
林氏将已经冻晕的周缨拥入怀中,解开绳子抱进室内,提来一壶还未冷尽的温水倒至盆中,替她擦洗身子,好助她尽快恢复体温。
外头吵吵闹闹人声鼎沸,原是杨固奔逃过程中路过五里坪,恰巧撞上出来放炮迎新的杨成,二人寒暄了几句。见他满身带血神色慌张,又是从周缨家这个方向过来的,因素知他们两家人不对付,杨成便留了个心眼,多问了几句。谁知杨固心中有鬼,二话不说便与他扭打起来,不期惊动了附近乡邻。
于是村民纷纷披衣穿靴跟过来,此时见着院中的惨状,纷纷闹嚷起来,有扬声逼问被揍了个半死的杨固真相的,有要没见着影儿的周缨出去解释的,吵吵嚷嚷没个消停。
林氏忍无可忍,“砰”地推开厨房门,站至檐下,叉腰一吼:“吵什麽吵,大过年的,出了命案愿意去报官的就去报官,不想帮忙的就赶紧回家过年,存心在这儿碎嘴子看什麽热闹,欺负人家只剩下个孤女是不是?”
“林婶儿,话也不是这麽说。”不知哪个後生小声嘀咕了一句,被素有威信的长辈扬声喝住,只好收了腔。
其馀人等陆续住了声,族老站出来主持事宜,安排几个稳重的中年人连夜结伴去报官,另安排剩馀人手将院中圈围起来,轮流值守,不让人畜靠近分毫。
-
周缨睁眼时,天际已露出青白色的一线。
帐幔洗得发白,天光与雪光透过薄薄的苎麻布料洒进来,落在她身上。
窗外大雪折枝,簌簌洒落一院白。
她抱膝坐在这张年岁与她相近的架子床上,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块。
院中静谧,偶尔传进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间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人声。
枯坐了片刻,她起身往外走去。
林氏恰从外间拿着一篓子炭进来,见她起了身,惊喜道:“老五家媳妇儿说你冻得厉害,恐怕还要好些时辰才能醒过来,我才说再给你添些炭,果然她这半吊子郎中不靠谱。”
“多谢林婶儿,劳烦了。”周缨礼貌客套地冲她说完这话,甚至还抿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林氏心中暗惊,直觉不妙,一时犹疑着顿在原地不敢上前,直到周缨从跟前走过,才猛地将手中竹篓放至一侧柜上,从後抱住了她,恳求道:“阿缨,别去。”
“婶儿,那是我娘。”周缨试图推开她。
林氏悲从中来,带了哭腔:“那是个苦命人儿,官府的人刚到,仵作……仵作正准备验尸呢,你不要去,太惨了,不要看。”
“没事。”周缨将她扣在自个儿臂上的手指一一掰开,淡声说,“让我去送送。”
林氏让开道,注视着她虚乏无力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院中已被官差接手,年夜里出了这样一起耸人听闻的大命案,被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中拉出来,前往这穷乡僻壤查案,各个心里都憋着一股怨气,行事说话全无客气,冷硬地遣散村民,只留下了相关人等听候差遣。
檐下简单搭了一张草席,杜氏就孤零零地躺在上头,盖着一张麻布,仵作伏在她身上验看伤势。
周缨在卧房门口远远看着,目光悲戚地落在她身上。
林氏站在後方,担忧地看着周缨的背影。
小半炷香後,仵作勘验完致命伤,暂作歇息。
周缨走上前,停在草席面前,紧抿双唇,探手将杜氏未曾瞑目的双眼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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