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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谋
李远思闻言,眼神微垂,垂在袖中的指节却悄然绷紧了几分。
“……两位叔父言说,父亲死得蹊跷,需请官医覆验遗体,再定丧仪。”
他声音压得极低,语末略顿,擡眼望向兰沅卿,“真假如何,我……一时也辨不清。”
父亲出事突然,且显然是人设好了圈套,他纵有手段,却也未必好施展。
覃淮神色不动,沉默片刻,方淡声道:“既言未定丧仪,却急急要请官医,倒像是要将人命变作一桩公案。”
他与李远思虽不似兰沅卿与他如亲兄妹一般亲近,可到底相识多年,也是真的想要出手相帮。
-
一侧的兰沅卿则未作声,眼中却泛出一丝冷意。
李家家业深广,祖制繁复。哪怕骨肉相争,明面上的体统也得撑得住。三房主事者骤亡,本该先设灵祭告,扶柩开吊,再议後事。
可如今白绫初挂,灵棚未设,丧礼未开,便有人动议验尸问因——
这不是乱了章法,是早有筹谋。
李远思领着两人穿过廊下,往厢房而去。
西苑素来清雅,与东苑的金碧铺张不同。院中山石古色,水榭疏影,鱼池潋滟,虽是春日晴光,却显出几分冷清幽意。
厢房门前寂静无声,两名婢女伏跪在阶前,面色惶惶,眼眶红肿,不知哭了多久。门扉虚掩,室中一线光透出,落在青砖地上,映出半抹寂寥。
推门入内,李远思吩咐婢女退下,将门掩了,只留三人。
案几整齐,炉中香未续,榻前一盏旧灯,灯芯已干。
他未坐,只站在案前,略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封得极密的纸封,封蜡尚新,封角压得整齐。
他本是朝兰沅卿看了一眼,目光在她眉间顿了顿,便擡手将那信递了过去。
“表妹,此物便交与你。”
这封信中所记,非是一两笔残账,而是多年间积下的枝叶暗枝。他父亲病中尚能记账,便是知道此事藏不得久。
若今日不托出,怕是再无人能续後。
如今想来,更怕也是因此,方才遇了杀身之祸。
“这是这些年另起一笔私账,茶庄丶盐仓,名义皆归公账,实则有一小线,绕过主账册,只藏在废卷里头。叔父们未必查得出,你们仔细些。”
兰沅卿低头细看手中信封,封蜡极整,纸角未翘,显是今晨方封。
她心头微动,复又擡眼看他,道:“表哥这是……要我们替你交出去?”
他端端站在这里,为何自己不能交?
他要做什麽?
话未说完,语气已略带迟疑。
李远思站在灯下,静了一瞬,嘴角微动,像是要笑,终究也未笑出,只道:
“他们既然敢害了父亲,自不会容我。若这一封账册落我手中,未及交出,便叫人掳了人丶毁了证,你道他们可愿?”
他说着,缓缓收回眼神。
父死他狱,三房便只馀孤母与稚女,叔公又年事已高,李家这偌大一宅丶数处商田,落在谁手里,还不明白吗?
三人并未再开口,眼神间已明白了未尽之言,兰沅卿垂在身侧的手微紧,心中却明白了几分。
他这是要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
一旁覃淮听他说至此,眉心略动,目光落在案上燃尽的香灰上,沉默了半息,忽道:
“他们倒也真是想得美了。”
他语气极淡,不见怒意,偏偏一句话说得极重。
“你们三房虽折,难道还无沅沅?阿公素来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着。外人未必知情,实则阿公早有打算,日後这李宅家业,原是要交予她掌理的。”
李远思听了,轻轻一笑,低头摇了摇头,才擡眼看他,道:
“二郎这是说笑了。”
“表妹若是终身不嫁,留在李宅招个赘婿,那倒也还说得过去。”
“只是你我都知,她将来是要嫁你的。”
而覃淮身份尊贵,怎麽能真真做了李家的赘婿?
“既如此,宗法礼数摆在眼前,她终归是要离开李宅的。她再贤明能干,也终究是女儿身;叔公纵然有意,旁支宗老却未必允。”
他说着,话锋极缓,却字字不偏不倚,既不多言私情,也不刻意点破,只将理说到尽头。
兰沅卿脸色微红,却未辩驳,只将袖中信封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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