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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痛苦（第1页）

甜蜜的痛苦

开学最初的日子，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镀着一层不真实的暖金色光晕。沈砚池几乎要溺毙在这种失而复得的丶小心翼翼维持的“正常”里。

陆叙白的态度确实有了微妙却不容忽视的转变。他不再像期中考试後那样，将沈砚池视为彻底的空气。虽然依旧话少，表情也多数时候没什麽波澜，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屏障似乎撤去了大半。

他会默认沈砚池再次蹭到他旁边空位自习，甚至在他抓耳挠腮时，会用笔杆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他摊开的丶错得离谱的草稿纸，引来沈砚池龇牙咧嘴的抗议和周围同学暧昧的窃笑。他会接过沈砚池狗腿般递来的丶剥好的橘子，虽然不会说谢谢，但会沉默地吃掉。晚上在宿舍，沈砚池再次抱着枕头试图往下铺拱时，陆叙白虽然还是会身体微僵，却不再冷言驱逐，只是默默往里挪一点，留出一点空间，然後用後背对着他，耳根在黑暗中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这一切细微的“准许”，对沈砚池而言，可谓是天籁。他像一只被短暂赦免的囚徒，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陆叙白气息的自由空气，几乎要将父亲那通越洋电话带来的阴霾彻底遗忘。

他甚至开始産生一种荒谬的侥幸：也许父亲只是随口一提？也许项目很快结束，他们就不需要他“提前适应环境”了？也许……也许他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坐在陆叙白旁边，听他偶尔毒舌的指点，分享同一个橘子，挤在同一张窄小的下铺。

然而，那根名为“现实”的刺，总会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狠狠扎进来。

英语课上，老师正慷慨激昂地分析着一篇关于海外留学的阅读文章，讲到文化差异和语言适应的重要性。沈砚池正偷偷在桌下给陆叙白传纸条画丑丑的简笔画，听到“语言适应”丶“独立生活能力”这些词，手指猛地一僵，铅笔芯“啪”地折断。

化学实验课，分组时他自然地和陆叙白站到一起。两人配合默契，他负责操作，陆叙白负责记录和提示。看着陆叙白低垂专注的侧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沈砚池心里涨满了柔软的满足感。直到老师走过来，查看他们的实验数据，随口夸了一句：“配合得很不错嘛！沈砚池，这要是以後出国读理工科，就得找这样的搭档互补。”

“出国”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幸福的泡泡。他脸上的笑容僵住，手下意识地一抖，差点打翻桌上的烧杯。陆叙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擡起眼，略带询问地看了他一眼。沈砚池慌忙低头，掩饰性地摆弄仪器，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丶恐慌地跳动。

更让他煎熬的是，父亲那边的“准备”似乎在悄无声息地推进。他的邮箱里开始收到一些来自陌生机构的邮件，标题带着“语言评估”丶“入学指导”的字眼，被他像处理病毒一样惊慌地拖进垃圾箱。偶尔，管家会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丶印着外文logo的信封，语气平板无波：“少爷，这是先生吩咐转交给您的材料，需要您抽空填写。”

每一次，都像是一记无声的警钟，在他沉溺于眼前温暖时敲响，提醒他这偷来的时光终有尽头。

他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和陆叙白在一起时，快乐是真的，但那快乐底下，总潜流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和焦虑。他会看着陆叙白低头做题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出神，心里酸涩地想：还能看多久？他会因为陆叙白一句无心的丶甚至带点关心意味的话，比如“风大，外套穿上”，而红了眼眶，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假装被沙子迷了眼。

他变得更加粘人，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陆叙白，像是害怕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他也变得更加敏感，陆叙白任何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让他忐忑半天。

一次午休，陆叙白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批改全班的随堂小测。只是晚了十分钟回教室，沈砚池就坐立难安，频频望向门口，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各种可怕的念头：是不是老师跟他说了什麽？是不是他家里有事？是不是他烦我了？

当陆叙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沈砚池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冲过去脱口而出：“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他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灼和质问，声音也有些大，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陆叙白脚步顿住，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微微蹙起了眉，似乎不理解他这过激的反应。

沈砚池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解释：“我……我是说……那个……题难改吗？”

陆叙白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那目光让沈砚池如芒在背。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难。”便绕过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下午，沈砚池都蔫蔫的，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他偷偷观察陆叙白，对方似乎没什麽异常，依旧安静地听课丶做题，但他总觉得，那刚刚软化不久的边界感，似乎又因为自己中午那愚蠢的失控，而悄悄加固了一些。

悔恨和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一边贪婪地吮吸着眼前甜蜜的糖衣，一边清晰地感受到里面包裹的黄连那钻心的苦味。每一次靠近都像是饮鸩止渴，快乐是真的，那随之而来的丶对失去的恐惧和预支的悲伤，也是真的。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对，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看穿。可他控制不住。那根名为“出国”的倒计时钟摆，在他心里无声却剧烈地摇摆着，每一秒都在催促他，也在折磨他。他在这份日渐回暖的亲密里，同时扮演着幸福者和殉道者的角色，每一步都踩在甜蜜与痛苦的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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