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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阳光我的荆棘（第1页）

你的阳光，我的荆棘

日子在试卷的翻动声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滑过。秋意渐浓，窗外的天空变得高远而疏离。那部老旧的手机成了陆叙白灰色高三里唯一一抹不确定的色彩，时而明亮刺眼，时而沉寂得令人心慌。

沈砚池的“每日播报”依旧雷打不动，内容也越来越像经过精心剪辑的宣传片：

今日战绩：英语阅读全对！词汇量碾压全场！（嘚瑟旋转跳跃）

物理老师说我很有潜力，冲击满分不是梦！（附赠一个夸张的奋斗表情）

机构搞了次模拟考，排名又前进了十名！距离目标又近一步！

老陆老陆，你想我没？沪菜我吃不惯，想念校门口拐角那家炸串香。

他总是能把任何事，哪怕是枯燥的进步，都说得天花乱坠，充满戏剧性。语气词和感叹号多得快要溢出屏幕，每一个字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看啊！我过得很好！我很强大！我在朝着光明未来狂奔！”

陆叙白的回复依旧简洁克制：厉害丶加油丶还好丶注意身体

他像一个过分谨慎的观衆，生怕自己任何一句超出剧本的问候，都会打乱台上演员的节奏，导致整场演出崩盘。他甚至开始习惯性地在他的文字里寻找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

比如，那条声称“模拟考排名前进十名”的短信，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比如，那次兴高采烈分享“体育课打了全场”的电话，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丶被迅速掩盖的咳嗽。比如，他抱怨屋里干燥，鼻子总是出血，却用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一带而过。比如，他偶尔会极其短暂地丶几乎无法察觉地提到“老头今天又来电话了”，然後立刻用十倍的热情开始抱怨机构的夥食，迅速将话题带偏。

这些细微的丶不和谐的杂音，像精美瓷碗上细密的冰裂纹，只有凑得极近丶屏息凝神才能察觉。陆叙白默默收集着这些碎片，心中的不安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试图在每次通话结束时，加上一句更郑重的叮嘱：“别太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或者“累了就休息，别硬撑。”

电话那头总会立刻传来更加元气十足丶甚至带着点被小看的嗔怪回应：“知道啦！啰嗦！我这身体杠杠的！你才是，别学成书呆子了！”

但那回应太快了，太标准了，像预设好的程序反馈，反而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虚弱。

有一次，陆叙白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在一次深夜通话里，沈砚池正照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一天的“辉煌战果”，声音因亢奋而显得有些尖利。陆叙白安静地听着，在他换气的间隙，突然很轻地问了一句：

“那边……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吗？”

这个问题完全偏离了“奋斗剧本”，触及了某个柔软而私密的角落。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达五六秒的死寂。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对方骤然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陆叙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以为触怒了对方或者发生了什麽时，沈砚池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音调被强行压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只是那哽咽被立刻碾碎，换上了更夸张的丶几乎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老陆你没事吧？怕黑？小爷我三岁就不怕了！你当我是小姑娘啊！我这儿好着呢，单间豪华待遇，睡得倍儿香！就是做梦都在刷题，哈哈……”

他笑得很大声，很用力，仿佛要用笑声把刚才那几秒危险的沉默彻底驱散丶填满。

陆叙白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沉默地听着那过分喧嚣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直到它渐渐落下，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

“嗯，那就好。”他最终只是轻轻地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哦，好。”沈砚池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那股强撑起来的气似乎一下子泄掉了，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那你也是。挂了。”

这次，他没有急匆匆地抢着挂断，而是等陆叙白这边先传来了忙音。

那晚之後，陆叙白更加确信，沈砚池在那座“牛逼闪闪”的机构里，绝不仅仅是在经历着学习的炼狱。某种更深丶更黑暗的东西正在侵蚀他，消耗他。他那些阳光灿烂的汇报，不过是盖在深渊之上的一层薄薄的金色锡纸，看似耀眼，一脚踩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他拆不穿那表演，也触不到那真实。他只能隔着冰冷的电波，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看着那个人在千里之外的孤岛上，一边燃烧着自己，一边对着对讲机强颜欢笑。

这种认知像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着陆叙白的心。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即使在解出最难的数学题时，眼底也藏着一丝化不开的阴郁。

上海的秋天应该很美吧，可陆叙白只觉得，从那个城市传来的每一句欢声笑语，都像裹着糖衣的玻璃渣，听着甜蜜，咽下去，便是满口血腥的刺痛。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层锡纸被彻底烧穿的那一刻

或者，等待着自己先被这无声的煎熬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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