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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叉路口（第1页）

分叉路口

盛夏的灼热尚未完全退去，但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一种尘埃落定的气息，混合着对未来的憧憬丶离别的愁绪，以及几分无所适从的空茫。高考成绩放榜，如同一场盛大戏剧的最终幕布缓缓落下，有人站在聚光灯下，有人隐入暗影，人生的轨迹在这一刻被清晰地丶甚至有些残酷地勾勒出来。

陆叙白的名字，毫无悬念地高挂在市排名最前列，耀眼得令人屏息。省重点高中年级前三的成绩，让他手中握满了顶尖学府抛来的橄榄枝。最终的选择，是无数竞赛少年梦寐以求的殿堂——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消息传来，班主任老赵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几分，学校的的光荣榜上，他的照片和名字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接受着来往艳羡目光的洗礼。

这一切对陆叙白而言，似乎只是水到渠成。他依旧没什麽太大的表情，只是在确认录取结果的那天，独自在操场上走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或许是对一段征程结束的默然告别，或许是对未知新起点的静默审视。

而另一个名字，沈砚池，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从他最後阶段拼命的状态，大家都预料到他会有惊人的进步，但最终的成绩出来，还是让许多人吃了一惊。总分比他模考时最好的成绩还要高出二十几分，班级排名稳在了前十，年级排名也冲进了一百以内。

这绝对是一个堪称奇迹的逆袭，一个从悬崖边缘挣扎回来的丶值得所有掌声的励志故事。如果放在平时，王乐肯定会搂着他的脖子嚷嚷着让他请客，张传也会推着眼镜由衷赞叹。

但是，没有。

因为这个分数，距离清华北大那遥不可及的分数线，依然存在着鸿沟。尤其是在顶尖学子云集丶分数线高到令人咋舌的省份，他的进步足以去一所非常好的985大学，却不足以触碰那最高的象牙塔。

最终，志愿填报系统关闭後流传出来的消息是，沈砚池去了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金融学专业。一个金光闪闪丶前途无量，极其符合他家庭背景与期望的选择。

一北一南。一理一文。顶尖学府，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毕业聚餐那天，沈砚池来了，但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他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茍，坐在喧闹的人群中，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他笑着，和同学们碰杯，接受着大家对他在交大“前途无量”的祝福，笑容标准，应对得体，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疏离。

有人起哄问他和陆叙白以後一个帝都一个魔都，怎麽约饭。

沈砚池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用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提问者的杯子，语气轻巧地岔开话题：“嗨，现在交通多方便，想来总能来的。再说，陆大学霸以後肯定是矽谷精英，哪还记得我们这些老同学。”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却带着一股淡淡的丶自我贬低的涩味，让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一下。

陆叙白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看着他。他能感觉到沈砚池的目光几次掠过自己，却又飞快地逃开，像受惊的鸟雀。

直到聚餐散场，他们都没有找到机会单独说一句话。沈砚池接了一个电话，便提前告辞，身影匆匆消失在酒店旋转门後，没有回头。

之後的日子，被各种毕业手续丶谢师宴丶家庭庆祝填满。陆叙白的手机里，班级群消息依旧活跃，但他和沈砚池的私人对话框，却永远沉寂在了高考前那条干巴巴的“加油”之後。

他偶尔会点开那个头像，看着一片空白，然後沉默地关掉。

时间滑入八月末，暑气最盛的时候。陆叙白已经收拾好行囊，即将去新校报道。

一个闷热的深夜，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来电显示：沈砚池。

陆叙白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立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丶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背景音很安静，似乎是在某个封闭的空间。

“……喂？”陆叙白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低沉。

“……嗯。”过了好几秒，沈砚池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迟疑，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还没睡？”

“快了。”陆叙白回答，同样简练。他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异常。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叙白，”沈砚池忽然叫了他的全名，语气有些正式，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听起来却格外别扭，“我……录取通知书到了。上海交大，安泰，金融。”

“……嗯，听说了。”陆叙白垂下眼睫，“恭喜。”

“恭喜什麽，”沈砚池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干巴巴的，毫无喜悦，“跟你比不了。清华计算机真厉害。”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什麽，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感叹。

“还好。”陆叙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劲，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下，似乎涌动着某种压抑的暗流。

“那个……”沈砚池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加快了些，像是要尽快完成某项任务，“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後……嗯，估计大家都挺忙的。”

陆叙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嗯。”

“不过……”沈砚池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丶微弱的急切，“交大也挺好的。而且……而且安泰的保研率很高，有很多去顶尖名校交流的机会。我……我会好好学的。一年，最多一年，我争取拿到保研资格……到时候，也许能申请到清华经管或者软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急切的保证，像是在对陆叙白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试图在这巨大的地理和现实的落差之间，强行架起一座虚幻的丶未来的桥梁。

“保研……挺好的。”陆叙白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心里清楚这其中的难度和变数，尤其是跨专业丶跨学校，但他没有戳破。他只是隐约觉得，沈砚池这番话，似乎并不仅仅是说给他听的。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下去，只能听到沈砚池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陆叙白，”他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像叹息，“……那就……这样。你……在北京，好好的。”

“……你也是。”陆叙白回应。

“嗯。”沈砚池应了一声，然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飞快地说了一句，“那我挂了。”

没有等陆叙白再说任何话，听筒里只剩下一片忙音。

“嘟—嘟—嘟—”

忙音单调地重复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无限放大。

陆叙白握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久久没有动。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勾勒出远方的轮廓，那是一条即将奔赴的丶清晰而广阔的路。

而电话那头仓促挂断的丶来自南方即将啓程的人，却像一团模糊的丶被强行按捺下去的烟霞，带着所有未尽的言语和难以言喻的挣扎，消失在了线路的尽头。

承诺像夜风里微弱的星火，闪烁了一下，旋即被更深的夜色吞没。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从放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分岔路口。

而那通短暂而古怪的电话，不像告别，不像约定，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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