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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情感的洄流（第1页）

第二十七章：情感的洄流

惩罚世界的场景再次切换，没有丝毫怜悯地将秦阳拖入又一段冰冷的记忆长河。依旧是那条熟悉的丶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的河边，泥土的气息混杂着青草和水腥味，空气里弥漫着夏日午後的燥热与……即将来临的丶不容改变的残酷。

几个模糊却充满恶意的少年身影，被围在中间丶面色苍白的年幼的自己，还有……那个站在不远处树荫下，仿佛被钉住了脚步的丶少年的莫朗。

【看啊！就是他！那个懦夫！那个背叛者！】脑内的冰冷声音立刻亢奋起来，尖锐地指向那个身影，【记住他的样子！记住他的沉默！你的痛苦，你的孤立无援，都有他的一份‘功劳’！恨他！这是你唯一该有的情绪！】

恨意。这曾是支撑他在这无尽惩罚中活下去的养料之一，是构成他痛苦世界不可或缺的一块基石。对母亲的复杂惧恨，对命运不公的愤恨，以及对眼前这个少年——他曾经偷偷投注过朦胧好感丶却在他最需要时退缩沉默的莫朗——的怨恨。这三种恨意交织，几乎成了他自我认知的一部分。

秦阳的意识本能地跟随着那声音的指引，试图再次调动起那熟悉的丶几乎成为条件反射的恨意。那恨意像一层冰冷的铠甲，能短暂地隔绝更深层的痛苦。

然而，这一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越过了那个惊恐无助的年幼自己，越过了那些面目模糊的欺凌者，死死地定格在了少年莫朗的脸上。

那张尚且稚嫩丶带着少年人清秀轮廓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布满了挣扎与痛苦。嘴唇死死地抿着，甚至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不像话，额角似乎还有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河边正在发生的不公，但那眼神里充斥的不是冷漠，不是事不关己，而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丶犹豫丶以及一种深深的丶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并非无动于衷。

他并非冷眼旁观。

他是在经历一场内心的酷刑。他的沉默，他的僵立，并非源于冷漠，而是被一种巨大的丶属于那个年龄无法承受和处理的恐惧与懦弱所绑架。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猛地刺入了秦阳习惯了恨意灌溉的意识深处。

那冰冷的丶催促他恨的声音还在尖叫，但力度似乎减弱了些许。

【那又怎麽样？！痛苦就能掩盖他的懦弱吗？痛苦就能让落水的不是你吗？！】声音试图反驳，却显得有些苍白。

是啊，那又怎麽样？

秦阳的意识混乱地思考着。莫朗的痛苦，并不能改变他当时没有站出来的事实，并不能抵消他後来多年承受的苦难。逻辑上，恨意依然成立。

可是……为什麽……那股熟悉的丶纯粹的恨意，像是被什麽东西阻塞了，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顺畅地涌起，无法再那样理所应当地填满他的整个胸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丶酸涩的丶难以形容的情绪。

它里面依然有痛，有委屈，有对过往伤疤被触碰的颤栗。但奇怪地，混杂进了一丝……别的什麽东西。仿佛他透过时光的迷雾，第一次看清楚了当时那个同样只是个小少年的莫朗，他所处的困境，他所承受的内疚压力，或许并不比落水的自己轻松多少。

恨意依然存在，但它不再纯粹，不再绝对。它像是被掺入了沙子的水，变得浑浊，沉淀，再也无法掀起那样理直气壮的滔天巨浪。

一种酸楚的丶带着钝痛感的……理解？（或许这个词太重了，但确实是某种趋近于此的萌芽）悄然滋生出来。不是为了开脱，而是某种……更复杂的认知。恨一个人，原来也可以同时……感受到他的痛苦。

这种情绪的洄流，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惫。恨意虽然痛苦，却是简单的。而这种复杂的情感，却需要耗费更大的心力去承受和理解。

现实世界中，下午的例行喂药时间。

莫朗小心地将秦阳扶起一些，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臂弯里，然後用小勺将碾碎混在水中的药液，一点点丶极其缓慢地喂进他嘴里。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既要确保药能喂进去，又要防止他呛咳。

秦阳依旧闭着眼，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像一个人偶般被动地接受着照料。他的吞咽反射很弱，喂一口药往往需要等待很久。

莫朗全神贯注，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秦阳的喉咙和呼吸上，生怕出一点差错。就在他喂完最後一勺药，用软巾轻轻擦拭他嘴角时——

动作猛地顿住了。

一滴清澈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丶静默地从秦阳紧闭的眼角滑落。

它沿着他苍白的脸颊，划出一道细微的丶湿亮的痕迹，最终没入鬓角。

莫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秦阳流泪并不罕见。在深陷噩梦或痛苦记忆回放时，他常常会无意识地流泪，那些泪水通常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丶痛苦的呻吟或身体的轻微挣扎，是明显属于“痛苦”和“恐惧”的産物。

但这一次，完全不同。

他的面容是平静的。呼吸平稳悠长，眉心没有蹙起，身体没有任何紧绷或挣扎的迹象。他就那样安静地靠着，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唯有那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溢出丶滑落。

这滴泪，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宁静。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莫朗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地，极轻地拭去那滴泪痕。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的，与秦阳平时偏低的体温形成对比。

这不是恐惧的泪。也不是□□痛苦的泪。

莫朗凝视着那张依旧沉睡的脸，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带着惊人的力量撞击着他的心扉——那滴泪里，包含了某种极其复杂而深沉的……悲伤。一种似乎超越了当下痛苦丶源于更深远之处的哀恸。

甚至……在那浓重的悲伤之下，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丶难以捕捉的……理解的痕迹？

是因为感知到了他日复一日的陪伴吗？是因为在哪个不为人知的精神层面，听到了他夜间的忏悔吗？还是因为……在那片意识的战场上，关于恨与罚的坚固堡垒，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让某种更复杂丶更柔软的情感，得以悄然流淌出来？

他不知道。

他无法确定。

但他紧紧握着那只微凉的手，感受着那滴泪留下的丶几乎已经消失的微弱湿意，心中涌起的不是看到痛苦的焦灼，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心痛和一丝微弱到不敢置信的希望的激流。

惩罚世界里，那源于过去的恨意，在少年莫朗清晰的痛苦表情前，第一次显露出了松动的迹象。

现实世界中，一滴宁静而悲伤的泪，仿佛是对那种松动无声的丶跨越维度的回应。

情感的洄流，开始冲刷固执的河岸。有些坚冰，似乎真的到了该消融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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