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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
江浙是个水很深的地方。
能种水稻,亦能植桑养蚕丶缫丝织棉,天下最好的丝绸和棉布,必定绕不开江浙。每每海商来大魏,总要满载瓷器和丝绸而归,单是丝绸这一项,每年就有数十万两白银的进益,更别提繁荣港口处与外通商的好处。
除此之外,江浙盐业也十分发达,生産的海盐量大质美,又背靠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整个江浙繁盛非常,还出过许多大才子。
江浙作为朝廷赋税重地,已经有许多年头了。北方边境的战火波及不到江浙,且大魏已经很久都没有打过大仗了。从庆和帝登基前至今,二十馀年,江浙人口增长迅速,但上交的赋税十分平稳,近两年甚至有下跌趋势。
常宁外祖家就在江浙,生意做得不算顶大,但也算得上一方富商大贾,对江浙有些了解。
在江浙,只是打点各类关系,就要花去富商许多钱财。而富商要在江浙立足,背後也多有官员暗中坐镇。
在常宁看来,若是上交的赋税和账簿连朝廷都能蒙骗,江浙富商与官员同气连枝,实在是个危险的地方。
何况京城高官也会暗中在江浙置産,李稷此去,腹背受敌。
等常宁火急火燎赶到码头上,天已经擦黑了,江水黑沉沉的,火把在江岸上绵延数里,几艘高大的铁甲船伫立在江中,士兵上上下下。
这麽多人,常宁根本就找不到李稷,一直往人多的地方张望,却寻不到李稷的踪影,就守在最大的那艘船旁边。
这般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远处被群臣簇拥着前来的人。
十来个臣子,或是白发苍苍,或是人到中年,年轻臣子里也短了李稷几分气度和容色,但站在一起,依旧很亮眼,隐隐能看出几分风骨,衬得李稷愈发衆星捧月丶鹤立鸡群。
人看着多,但比起平常宫宴朝会时围在李稷身边的人,还是少了许多。如今送行的臣子,有些是常宁在东宫时常见的,有些是李稷常提起的,还有些很陌生,没见过也没听人提过。
常宁不去想那些不来相送的熟面孔究竟是为避难还是为掩藏实力,只是盯着李稷看。
远处,太傅擡头给李稷整了整冠带,又重新系了披风,不知说了些什麽,退後几步,群臣拱手作揖,李稷便缓步朝铁甲船来了。
离得这般远,李稷依旧能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那个略有些清瘦的少年人,看着常宁背着个大包袱直挺挺站在两边,无声笑了笑。
父皇求仙问道,母後端坐中宫,胞弟沉溺于声色美味,李稷也未曾料到,除了群臣和在城楼上看他热闹的二弟,唯一来送他的人,居然是常宁。
到近前时,常宁还能看到李稷盔甲上折射的冷光。
李稷道:“风大,且到船上说吧。”
常宁有许多话想问,李稷道:“至多一刻钟就要发船。”
“你好好保重,”常宁还是没忍住红了眼,“你去江浙都不告诉我,你都不想见我。”
一刻钟就要发船,若不是英国公催常宁来见,常宁再得知李稷消息,李稷早就在茫茫江面上浮沉了。
“笨,”李稷道,“见了你,孤就走不了了。”
常宁逼回泪意,“我也去。”
李稷有一瞬可耻地心动了,但也只是一瞬,便压下了这个念头,负手迎着江风,示意常宁去看几艘大船上的将士,“孤有羽林军千馀人。”
常宁眺望,看到许多肃穆威严的士兵,江面都被他们的火把映照得波光粼粼,怀里冷不丁便被扔了柄重剑,“这是什麽?”
李稷笑道:“尚方宝剑。”
常宁被转移了注意力,盯着这把剑细看,摸到繁复庄严的纹路。她滑出几寸剑身,剑刃锋锐无比,顿时失望,“和寻常宝剑也没什麽不同嘛。”
“是,”李稷伸手,将常宁额角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後,“父皇说它是尚方宝剑,它就是尚方宝剑,破铜烂铁与神兵利器尽皆如此。”他忽然偏头,凑近常宁耳畔,低声道,“待往後,孤也赐你这样一把剑。”
“殿下,”常宁扯了扯自己肩上的包袱带,“您让我也跟着去吧。”
英国公回来後便告知了常宁,今日朝会上有臣子提议富有官员捐赠钱粮,用来建造接仙台和赈济灾民。英国公府巨富,自然首当其冲。二皇子开口便是三百万两白银,抵得上朝廷半年的赋税,就是把整个府上的産业和器具都变卖了,他们也凑不出这麽多银子。
外祖父倒是也能变卖家産接济他们,可爹娘也不敢借。若真拿了出来,英国公府富可敌国,庆和帝又岂会再留他们?
英国公都准备好交割财産辞官回家了,李稷却站出来抨击二皇子,指责他这是败坏君父名声的奸计。
朝堂上争了有近半个时辰,英国公没时间尽数讲给常宁听。但庆和帝要钱丶朝廷缺钱,却是铁上钉钉的事实。即便是拆东墙补西墙,也要将这个亏空补上。给不出银子,就算再有理,庆和帝也不会站在李稷这边。
一向问题甚大的江浙便被扯上了明面,李稷自请到江浙排查赋税,与巡盐御史一起督导江浙的盐业。
常宁握住李稷的手,“殿下,我外祖就在江浙,我少时也常到江浙去,您便准我一同去,可好?”
李稷微笑:“宁宁,孤今日此举,是为你,但不只是为你。孤的家国丶孤的子民,孤不能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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