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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没说完,先从底下人的眼睛里看见了惊恐。
这些惊恐险险救了他一命——那边的孟是妆在他上台时,就慢条斯理解开了上衣,第一次本该手忙脚乱,他的左手却很听话,用单薄的上衣有条不紊地缠紧了剑和手掌。
而後照着柯从周的脑袋便是一记“沧浪式”。
这一招非同小可,简直化去所有的精巧徒馀蛮力,柯从周狼狈躲开,回首望见自己被斩下来的黑发缕缕落下,他感觉面颊很湿,伸手一摸,小半张脸皮都被削了下来。
柯从周左支右绌,躲闪的间隙瞥见孟是妆的脸色,竟然还是平静,一点儿显露的怒气也无。但就朝他劈来的剑招,可能是连生气也不想,只欲送他上西天。
他无法,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抽出双剑,勉力让自己站起来。他想和孟是妆说话:“孟师姐……”
柯从周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孟是妆仅有的外衣用来缠剑,现在裸露着上半身。这具躯体倘若颜色再黑一点儿,那是相当丑陋的一具身体。干瘦的根根骨头分明,各色伤痕淤青皆有,腹部凹陷下去,衬得上方肋骨十分渗人。
而且,这是一副男子的身体。
柯从周的舌头和脑子接不上联系,身体更快,下意识地又躲了几剑。
万般思绪淌过他心头,竟比身体的动作更让他发汗。柯从周一躲再躲,不想真的和孟是妆再动手,孟是妆也看来他在避战,剑下却并不留情。
剑和受伤的手掌缠在一起,他许多招式无法施展,于是蛮力更甚。柯从周想脱身下台,但右手新换了原来的“左剑”使,“左剑”被劈断一截,他把控不好,要提剑去挡孟是妆的“涟漪”时,素剑从“左剑”断处擦过——
这一下,柯从周看清了孟是妆的眼睛。
他不是不愤怒,愤怒在他眼中凝成杀意。
这一剑对准的就是柯从周的脖子。
柯从周手脚前所未有的发软。
原来欠了债的人,还是没法从容赴死。
“铿——”
柯从周来不及闭上眼,飞来的剑鞘打歪了孟是妆手上的素剑,因为收力不及,孟是妆被掀到台下去。柯从周死里逃生,一手捂着脖子,一边下意识去看老扈。
老扈打出剑鞘的手还没收回去。
柯从周惶然:“师父……”
孟是妆被拦下的这一击不可小觑。剑鞘上灌的力并不小,毫无缓冲击在了素剑上,力道沿着剑身震在他没有处理过的手掌中。他整只右臂发麻,甚至听见右掌被敲碎的骨头“咯吱”作响,在血肉里顺着外力纵情舞蹈。
他痛得克制不住表情,眼睛和牙关都紧闭。
仰摔在台下半天缓不过劲。
有几只手来扶他,被他用左手强行拨开。
老扈只能就着孟是妆的力气撤开。
然後,他看见孟是妆摇摇晃晃地半跪着,额头杵在素剑剑柄上,“哇啦”一下吐了满掌心的血。接着,孟是妆擡起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老扈被拉回十几年前那个雨天。
——他在山上遍寻不见两个弟子的踪迹,央求老居下山找人。一夜电闪雷鸣过後,老居带着人回来了。罗舜背着柯远山沉默地跟在老居身後。
他看见柯远山脸上妖娆的血花和早无温度的躯体。
罗舜把柯远山放下,和现在的孟是妆一样。
也是这个半跪的姿势,也是这样擡起看他。
和他说,“我要他们偿命。”
“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第二个厉鬼,终于在今天被雕刻完成。
老扈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他又选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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