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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是妆听了这话一点儿不害怕,更没有犹豫,眉眼一片轻松。
“若真到这一步,好歹我浑身上下终于有地方和你们漂亮的殿下一样。”
他没接受周先生以话转移他注意力的好意,从开始到结束,除了额上的汗,半点不见痛苦神色,眼中甚至还有希冀在。哪怕周先生说了许多次这手治无可治,他也好像还是觉得,形状正常的手将会迎来更多希望。
孟是妆满身苦难——他那张脸丶浑身上下就是“苦难”两个字。
宋静妍在相处的几个月中,套出他不少话,明白他不是不知道害怕丶恐惧,甚至恶念也産生过,但无论如何都不知道什麽叫逃避,越困难好像越能淬炼他勇敢的心。
入京的前一夜,宋静妍坦然告诉他,他们把要孟是妆做的事说得太轻易,这其中实则危险重重,稍不慎就会性命难保。他听後,只问了一句:“那药材和医者还会给我吗”
得到宋静妍肯定的回答以後,他便十分看得开道:“别的话不必说了,说多了我要做懦夫。”
不过柳先生不肯相信,吱哇乱叫冲宋静妍告状,说这小子就是为了逃学。
还没出宫,孟是妆回头轻轻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有询问,也有不安,但没有依赖。
宋静妍避无可避想起卞红秋。
如果是卞红秋,绝对不会只回头看她一眼。
她的殿下如今会在何处,是死是活,会不会怨恨她的选择?
宋静妍一无所知。
第一个大关轻飘飘朝他们开了通行的门,宋静妍卸下半身力气,魂游天外般跟在孟是妆身後,直到一脚迈出宫门,在上马车的时候险些栽下来。孟是妆右手举着圣旨,左手早已没有当初生涩,迅速地拽住了宋静妍的手臂。
来来往往的眼睛太多,他没有说话,支撑着宋静妍的身体,把她扶进了马车里。
宋静妍甫进车厢,便闭目不说话。
孟是妆在生死一线之外游离,不觉得精神疲惫,他不去打扰宋静妍,自己打开圣旨端详。
他现在能认识很多字了,但圣旨上文字密密麻麻,文绉绉的,他一看就觉得眼睛疼。
于是二人无言,一路到了京中梁王府旧邸。
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王府却声势煊赫,多年未有活气,保存得竟很好,薛皇陛下不知对梁王府怀着什麽复杂的情感,总之望去王府,比宫中都差不了多少。庭院中凿了一方池子,百许头鲤鱼被喂得白白胖胖,宫中拨调了足够的人手,恭恭敬敬地列在府门前。
横波早来旧邸中熟悉上下事宜,带宋静妍等人去了空出来的院落,又将服侍的人全都打发走。
故地重游,现在的梁王府金碧辉煌到旧人们不敢认。
柳先生碰也没碰手边的茶,言辞阴阳:“四方未定,京中倒奢靡如故。”
孟是妆乡巴佬似的四处打量,“朝会的大殿叫太极殿麽?好像太极殿更简陋。”
他用词不对,本意是说宫中好像也就那样,这个想法更是无意,却一下点燃了炮仗筒,幕僚们群情激奋,若非顾忌王府中可能还有眼线在,声音估计能把屋顶掀翻,话里话外,原来陛下想用这种软刀子来磨他们。
宋静妍揉了揉额角,打起精神叫停。
“陛下未必是这个意思。”
她沉吟片刻,“我观陛下的身体,远不如十年前。境西王颓势已露,席中庭在四方收复各州,但要大虞重回昔日盛景,还远远不够。”
陛下高坐太极殿上,冕旒又遮着脸。孟是妆很好奇她是怎麽看出来的。
她的声音止住了所有质疑:“我记得,太子是盛元三年册立的,同年北方各州府已纷纷有回归中央之意。陛下此前一直不紧不慢,这两年步子却越迈越大,就像是……”就像是怕来不及看见大虞重归一统的那一天。
她这话没说,衆人心知肚明。
柳先生皱着眉,快把自己的胡子揪秃了。他犹记得少年时的陛下,往漠北亲征回京,猎场上轻裘重弓,能轻松射杀一匹成年的饿狼。先帝驾崩後,境西王谋反,拿了近百名朝臣以荔城为界,和朝廷一南一北对峙。
陛下独自往荔城中谈判,回京後只说受了伤需静养。
也是那时,老梁王有意离京。
陛下拖着病体来劝时,虽真有大病在身的样子,但何至于这些年养不好?
但他明白宋静妍的意思,不管老梁王离京那时,他们与陛下闹得多难看,总之,陛下暂时没有计较的意思。因为朝中急需用人,陛下更没工夫和他们来玩一出猫捉老鼠。
宋静妍:“今日陛下已颁了册封郡主的旨意,旁的意思尚没透露。在京中不比上扬,诸位行事小心,切莫轻举妄动。”随後看向邵蒸,“再派些人手往明浑州去,尽早找到殿下。”
孟是妆听见这句话没什麽反应。
他托腮在旁听着,视线落在宋静妍的脸上。
宋静妍面色与往日无异,照旧一派气定神闲。
但他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宋静妍有些旧事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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