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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注场骸骨累累的湿土黏在他的掌心,上扬的风沙不远万里地赶来吹醒他。卞红秋仍不肯闭上眼,他执意要盯着鬣狗们的眼睛,想在这些眼睛里看看此刻自己叫人发笑的下场,掌心的土或许也曾是惨死在蛮夷手里将士的归宿,可他们追随的的梁王府的主人只能跪在宵小之徒面前等死。
卞红秋不绝望也不悲哀。
他愤怒这样的自己。
手心里的断箭一根根散落在地,卞红秋过往所有的逃避都汇聚成此时的执拗,他视线的一动不动,只等着能够再拧死一条鬣狗的脖颈。
鬣狗面对这条细韧的柳丝,将同伴惨败的死相抛诸脑後,连兵器也不屑于用,大小近乎卞红秋半个脑袋的拳头干脆利落地砸下,卞红秋尝试去躲,还是被拳风扫肿了半张脸,他顺势倒下,被侧方的鬣狗一脚踹断了两根肋骨,一口血呛了出来。
他急促地喘气,唇间散出一片片血雾,还是自虐般逼着自己睁眼。
无法控制的泪和麻木的痛持续流下,他馀光中突然出现一片亮到刺眼的火光,一只耳朵出了血,嘈杂的人声涌入,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象。眼前朦胧间,他仿佛看见宋静妍朝他伸手——像他们分离前,姐姐在船上那个姿势。
“姐姐……对不住……”
他对不起任何人。
卞红秋指尖朝上,将将无力垂下——
然後,出乎意料地,他的手指被人用力地攥紧,钝痛唤醒了他的神志。他的眼皮被强硬地掀开,老居从没在他面前出现的慌张涌进他眼底,他在老居的脸上看见了本不属于他的关心。
卞红秋被老居扶抱起,他想:老居在担心谁?阿是吗?
他瘫在老居的胸膛里,一眼望去,鬣狗竟全数倒下,脖颈上均有一条血红的刀痕。那不是老居自己的刀,用罢以後,随意插在地里。
卞红秋昏昏沉沉,但浑身上下的伤实在太疼,他的意志逐渐脱离软弱,被娇生惯养的身体却还没习惯这种粗暴的风霜磨砺,他真跟水做的一样,眼泪和鲜血源源不断从身体里渗出。老居抱着他,感觉人在怀里越来越轻,他步子越迈越快,双臂却很稳当。
猛虎岭上已乱做一团。
被解放了双手的庄霁从柴房里摸出一把锈柴刀,用蛮力剁开了脚上的镣铐,再一个个拆掉老居和镖师们身上的锁,手中的柴刀寿终正寝,她却顾不上再找称手的兵器,领着一半的人潜进山上的酒窖和粮堆中,一把火付之一炬。
其中一个镖师不知从哪儿扒拉来一对锣鼓,跃上山中较高的一处屋檐,一阵猛敲,浑厚的嗓音吼起来:“官兵来了!兰陵城的大人来剿匪了!”
猛虎岭上回荡着这如钟鸣般的声音。
所有睡下没睡下的全被惊起,庄霁将所有被困在柴房里的人解开枷锁,一一交代,用的全是一个说辞:“兰陵城的大人来救大家了!”
哪怕已心如死灰的都重燃希望,十分听话又小心地听着庄霁的指示。
山上的几个大头目全死在了下注场,死在老居的刀下。
小头目们没头苍蝇般乱撞,孙当家叫不住一个人,气急败坏地边穿衣边跑。自从大当家死後,他这个摆设一样的老大与兰陵城从前的知州互通有无,脚还站不稳,各头目谁都只想着分好处不干活。他心知这样下去,猛虎岭迟早有天要败落,但总觉得自己还来得及整治,甚至想继续借着这种颓败的作风使阴招。
没想到底盘却先被整塌了。
他望见冲天的火光,阴沟里的路数漫上心头,一个刹车便往山下跑。
留得性命这条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没成想,刚跑到半山腰就和同样气急败坏地兰陵城新知州打了个照面,新知州身边的人还拎着如死狗一般的前知州——自席中庭入城後短暂退居成副知州,和孙当家私通的那个。
兰陵新知州也十分纳闷。
他得了席中庭的提醒,早意识到州府中蛀虫未除尽,守株待兔几个月,总算抓住了旧知州这鼈孙的把柄,弄清猛虎岭如今是个纸糊的虚架子,心想时不待人,当即点了半城的官兵上山。结果刚到山脚下就听见大张旗鼓的“官兵来了”。
直将这个杀鸡不敢看的新知州气得提剑冲在前头。
他还不信了!哪个通风报信的这样大胆,他倒要看看今夜猛虎岭能跑走哪条畜生!
这厢,新知州雄赳赳上了山,一看,登时傻眼了。被俘虏的老百姓们彼此搀扶,软着腿茫然站在下山的出口处,庄霁和镖师们灰头土脸地断後。老居不清楚来的是什麽人,猜测大概率是猛虎岭上狡兔三窟的土匪,空出一只手提刀,单手横抱着半昏过去的卞红秋,一夫当关地列在最前头。
猛虎岭上火光冲天,熊熊燃在老居身後。
还有命不该绝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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