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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难为情似的开口:“我有个女儿,身体有些不好,我想来问问……”
苏灵璧见这人这般羞臊模样,料想人必有什么难言之隐,遂将声音愈发放得柔和轻绵:“是怎么样的症状?莫要着急,不妨先与我说说。”
妇人只觉自己是在和悲天悯人的菩萨说话一样,心神宽松许多,支吾了片刻,总算开了口:“我有一女,出嫁五年,一直没生下孩子,如今日子难过哩,老妇没本事,听说仙姑开观施诊,想过来替我那命苦的女儿求一剂药吃,求仙姑施恩罢!”说着她竟然一下跪了下来,对着苏灵璧就要磕头。
苏灵璧眼皮直跳,怎么敢受,连忙上前将人搀起来,说:“您老人家快请起,我焉受得起这个。我说一句话,那药岂是能胡乱吃得的,我知老人家你爱女心切,不妨你回家一趟,将人带过来,我先给她拿拿脉相,找到病因才好对症下药。”
妇人苦着脸:“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是在是没法子了,她如今在婆家,我也不知道今日她好不好出来……”
苏灵璧便听明白了这意思,先头她说今日开观义诊,妇人是怕过了今日,再来看病就要钱了,暗观之对方衣衫破旧,一件粗布衣打了打了七八个补丁,恐是家中生计艰难,她女儿嫁的人家,经济情况不说,从这只言片语中,只怕也并不很好说话。
心念流转不过须臾,苏灵璧对人说:“大娘莫急,我这观日日都开,今日你既然上门又没有自己病,等得了空,或托人带个口信与你女儿,叫她直接来我这里,我也并不收她的银钱,你看如何。”
“好、好。”妇人点头,感激不尽,只是臊着脸开口问,“只是若是吃药,又要多少银钱?”
苏灵璧忖了下,说:“我这观子将将开张,一时便有许多顾及不到之处,而今这药材,现下并不齐备,需得你们按着药房自去城内药坊内抓药。”
这时候看病极难,县城药坊的出诊费药材费都不算便宜,他们这方圆十里附近也正经并没有一个大夫,向来身上哪里病痛都是按着土法子治的,要去城内看病车马人力处处都是花销,连进城还要交两文的过城费用呢。这便导致许多时候,不是生死的问题,乡下人家都是舍不得看病。
妇人的女儿嫁到夫家许久没生下一儿半女,很不受那家子待见,日子过得苦,不知道咽了多少委屈,上回去看,只见脸色蜡黄蜡黄的,身上瘦得都没形了,当娘的心酸心痛却无能为力。她自己都是跟着儿子儿媳过活,哪里还有余力拉拔女儿,还是这几日听村里人说不远处的老观又开了起来,观里的仙姑会医术能看病,心里一下波动起来,连忙上来瞧瞧情形。
这人对着苏灵璧又福了好几个蹲礼,苏灵璧再次将人掺了起来,宽慰了几句,叫她无需如此。
忽而想起来还缺着粮食的事,借着当下的空当,问了问人:“大娘可知你们村内有无人家里有多余的粮食可卖,又买多少钱?先前因着我师傅之事,一时跟原先买米买粮的那家断了,原是要去县内,这一时半刻,却又抽不开身。”
妇人一听,忙回说:“应当有些人家有余粮,再者就快夏收新粮食也要下来,粮食县城内一斗脱壳米是一百文,不知道仙姑要多少,我回去问问。”
一百文一斗米,苏灵璧这几日收入才八十文钱,可巧上去那个来借水喝的过路客捐了一捧铜钱,都凑上大概能买上一斗。
她面上无半分变化,只道:“要得并不多,一斗也就够了,劳烦帮我问问。”
妇人立刻点头:“不麻烦不麻烦,一斗米许多人家都能匀出来的。”
这人竟是极上心的,回了村里,立刻去村里相熟些又不缺粮食的人家说了这事,人家自然愿意,当即就量了一斗粮食,直接就送上了玄元观,这户人家老实,不好意思收一百钱,那是城内粮食铺的价格,他们自己卖是买不起来的,一般都是卖九十文,故也只肯收苏灵璧这个价,收了钱就下了山。
苏灵璧看着装进米瓮里的十二斤米,心里兀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满足之感,下一瞬就忍不住笑自己真是饿得久,再看这个厨房,真真也是简陋至极,缺这缺那,油罐只剩一个底,盐也所剩无几,其他等豆酱调味品一样没有,不可称为一个齐备厨房,只是好歹有了米下锅,不会饿得人心里发慌,她用手捧了一把米去淘洗,耐心等着煮熟,两刻钟的功夫,灶上传出一阵阵米香,苏灵璧洗了锅,备好碗,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舀上一碗,撑靠在灶边,吃上了来到这世界里的第一顿饭。
玄元观周边荒剩许多地块,苏灵璧先粗略做了个布局分化,正殿前面要留下来栽树种花,东西两侧位置也很大,如果有可能,以后还能再扩建,至于最后一座寝屋后面的腹地可以先开辟弄出一小块出来,种点蔬菜之类的东西,所以还要找机会与附近村民换些种子。
这日,苏灵璧现在正殿守了半日也没个香客上门,索性忙别的事去了,先前在山上摘折的一截桃树枝,她做了嫁接,这会儿就在前头选了个地方栽种上。
忙完去后面换身衣裳,歇了一歇,就去取出器具,用山泉水调了一杯紫苏蜂蜜饮,慢悠悠品了起来,且这次比上次的更要好喝一层,因她前儿上山,见着那边有竹子,好容易才弄下一根来,废了好些功夫,便是讲究这些细处,手指弄破了皮肉最后才制成两个竹筒杯,用这竹杯盛装饮子,入口就能尝出三分竹子的清香,更为清新爽口,简直再适合夏天不过。
苏灵璧因着这个,连正紧午饭都怠懒吃了。
喝完茶饮,暑气也消了大半,苏灵璧从东侧门出去,沿路下山,打算去石河村与村民换些东西。
沿着小道一直走,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只方才远远地,就听见了敲锣的声音,咚咚咚,一声声传得非常远。她心中猜测难道是哪户要作喜事了不成?一直到进了村,才发现各家各户三三两两的大人往外走,再一看,众人都聚到了一块空地,正前头站着两个人,穿的是蓝夹黑的衣裳,一样的制式,分明是衙门内的人。
苏灵璧放轻脚步,寻了近处一人说话,轻声问:“这是有什么事?”
那人一见是玄元观的新观主,小声回书:“夏收过后就要上税,这是衙门里的差役通知来了。”
陈朝地税一年税二,只是今年比往年又提早了两个月,这次来就是缴纳下半年的税了。石河村接近百余户人家,是这附近的一个大村,人多,现下这里满满站了只怕有一两百人。
那两个差役功夫了税钱及最后缴纳时间,就先跟着村长走了,一般来说,一村之长都是要最先做个表率。
那边村长恭请着差役进家吃饭,这边众人三几个在一处,低声讨论着,有唉声叹气的,有愁眉苦脸的。
苏灵璧从“记忆”里得知,净明观主还在的时候,师徒二人因是有度牒的出家人,是不需要缴纳各项税目的。只是临终前交代过自己一点,令她早日去官府更换观主文书,她这些时日忙于生计,一时竟给丢开了,方才见着衙门的人,脑子才跳出相关记忆,如此看来,这事还是要尽早料理妥当为安。
众人都心系交税的事,看来今日不是个换物的好时候,苏灵璧准备先回去,谁想才走两步,就被人叫住了,“仙姑,仙姑!”
苏灵璧一回头,是那日带婆婆去她那诊脉的那位,本家姓王的那个,她称了一句:“原来是王婶子。”
王氏是个爽快利落的人,寒暄了两句就问:“今日怎么得空下来了?”
苏灵璧就说她那里后头空了块地,现准备找乡亲门买些菜种子去种。
这说起来,王氏依稀记得,从前玄元观还好的时候,后头是有两个干活的婆子的,像是那些香火旺盛的寺庙道观,别说要弄些菜园子,竟连粮食都是自给自足的,这些地方地税丁税都不用缴纳,听人讲,那些州郡里的僧庙大观,出家人成千上百,自然他们也有许多的田地使用的,玄元观恐怕是净明师傅生病后,那地里才都慌了下来。
“哪里需要买!我家里就有,也不值几个钱,先前你替我婆婆看诊开方,如今药吃了十来天,果然好转了,我还没谢呢!”笑着请人等等,自己火急火燎回宜家屋里,用干荷叶包了一下种子出来,交给苏灵璧。
“都是好种活的!”
只是她很担心苏灵璧不会收拾,毕竟这人端是一副不沾俗物的模样,遂从头到尾给人讲了一遍该怎么下种怎么埋土之类的。
苏灵璧也不托大,认真听过,之后再三要给些铜钱,王氏死活不要,最后,也只能受了这份心意。
回到玄元观,苏灵璧去了净明师父之前的屋子,将她留下的那些经本手札等于又重新拿出来,细细地看了起来。毕竟有些东西,连原身也不知道,这也不奇怪,原身长到十六岁,连台衡县都没出过,所知实在甚少。
谁知,还没等苏灵璧抽空去一趟县城,不两日,两位穿着衙门制服的人就过来了。
原来,是来通知她更换度牒了。
等苏灵璧告知言先师净明已于月前仙逝,那差役拿着本册子翻了翻,接着,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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