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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晨,沈欢拉开酒店的遮阳窗帘。落地窗边立着全身镜,她看着自己在阳光底下一览无馀的身体。
她想人在不同的镜子里应该会看到不同的模样,家里大大小小的镜面不曾提醒自己的脸也像是胸部般干瘪着下垂。
失去了酒精和夜色的遮掩,她对衰老生出恐惧。她害怕失去青春的身体,更怕的是她没有能在青春流走之前给自己谋个出路。
她楞楞盯了一会儿,转回身去看躺在床上的李廷。他脸上是睡着时惯有的表情,眉毛皱成一个扁扁的八字。她心底涌出股温暖的感觉,李廷像是她抓在泥土深处的根,哪怕他们的婚姻早失去了来时的晶莹和光鲜,她也得以体面地衰老下去。
沈欢赶在李廷起床之前刷牙。嘴里冒出泡沫时没有人在边上撒尿,这令她感到一时间的轻快,仿佛将近死气沉沉的生活偶尔冒出些生机。
她从浴室出来时,李廷已经起了,套个白背心和裤衩,两腿岔开靠沙发上讲电话。
她在浴室门口捡起昨天晚上的内裤丶胸罩穿好,再往肩头拉上那条鸢尾蓝的缎面裙。同样的一身,李廷没再瞥她一眼。
昨晚安排匆忙,沈欢没有替李廷备好血压计和药,于是发消息请司机跑一趟。
她放下手机,李廷电话也打完了。他走去厕所,边撒尿边问她是不是去医院见过孟子羡。
这问话令她有些紧张。她知道自己不能显得紧张,低头整理自己的化妆包,回答前两天去过。沈欢知道话不能断在这里。她继续讲:“最後照片也没拍成,白跑一趟,你说得对,我就不该去遭这罪。”
通常这样的回答能让李廷满意,她把情况讲了,语气是那个烫手山芋她不想碰的意味。这些年来说起孟子羡,这样就够了。
李廷站在马桶前,半转回身,似乎想要说句什麽,但最後没有讲出口。这和他一贯的态度不同。他冲过马桶後站在洗漱池前边看手机边刷牙。沈欢和他说,她会再找个护士每天来做晨检。
李廷没有听见,在手机上看邮件。
沈欢理完行李,房间门铃响了,前台递上司机送来的包。李廷洗漱完,自然而然地坐回书桌前,沈欢走到他身旁,弯下腰在他左臂绑上血压仪,顺便靠坐在椅子扶手。
她屁股坐得高,正好在他肩膀旁。李廷左掌伸过来捏了把她的屁股。两个人四目相对,他露出牙齿笑笑。
沈欢发觉自己的适应能力蛮强,昨天还嫌他这只手恶心,一晚上过去,倒觉得老夫老妻能有些打情骂俏挺好的。
李廷放下手机,他说小欢有个事情我和你商量下。他叫她小欢,通常是件会令沈欢为难的事。
沈欢看着他点头。
李廷说:“南南到後年也大学毕业了,我想,他总归是要回公司里待一阵的。”
原来是李望南的事。鲁小凡前天讲常悦晴的股份被李廷拿回来了,也没有过到李望南头上,沈欢就猜到这事还没完。
李廷说:“小瘪三已经二十多岁了,做人说话还是没有章法。他小时候最服老孟,老孟不在,我本来想让娄和泰带他。但我昨天给他去了通电话,他还气我和他妈的事情,发誓说这辈子不回来了,像什麽样子你说说!”
血压仪液晶屏上的黑色数字闪烁,沈欢看他脉搏都高上去,右手搭上他的肩,她温声说:“你等会儿再讲,血压量不准了。”
李廷住了嘴,喘着粗气。
沈欢不出声地把他手臂上的袖带拆下来卷起。孟子羡只比她大两岁,但李廷常喊他“老孟”。
她收好仪器,转身去倒水,李廷续上话茬,他的意思是过两个月李望南会去纽约做投行的实习,“你飞一趟,帮他把住宿的地方拾掇拾掇。”
沈欢拿了药回来,连着水递他手里。她一时没能明白李廷的意思。她没有做过什麽美国投行的实习,但听说这些地方都会帮实习生安排住宿的,用不着她去忙活。
人小孩初中就过去了,国籍也转了,算半个美国人,再加上人家那亲生的嫡母还在那儿呢,要沈欢去拾掇什麽。
她一边想,也没让话落地上,嘴里问李廷,哦我想起来了,是大摩还是小摩。很优秀的。
李廷一口闷进药片,挥了挥手,吞下去後说,优秀个屁,谁不晓得这实习怎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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