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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第20章

西尔维娅问孟子羡要不要上楼去坐坐，她的食指尖绕着钥匙环，是孟子羡先前留在前台的。孟子羡知道她的邀请是什麽意思，他说不上去了，明天还要飞拉斯维加斯。这个借口不怎麽好，去赌城的前一晚又不用斋戒，但他不愿意在西尔维娅这里过夜。

他会回长岛杰里科的房子。

斜阳半沉进河里，公寓楼底玻璃幕墙上的光影逐渐凝得深红。西尔维娅掌心收起钥匙，嘴边仍扬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倾身向前和孟子羡拥抱一下，“祝你一路顺风。”

孟子羡在两个月前朋友的婚礼上又遇见西尔维娅。和她聊天十分愉快。她支持言论自由，却不反复咀嚼少数族裔遭受的职场歧视。她不赞同传统父权的秩序和伦理，但在访谈中反对激进女权口中男性依靠制度压迫的简化逻辑。她熟读马克思·布特，讲得出在应对地方叛乱时坦克和大兵团不如小股精英部队深入社区有效。

西尔维娅有精致的外表和聪明的头脑，但有限的几次上床让孟子羡觉得她在卧室也像是在讲堂上一样，竭力证明她与对方无言的亲密无间。

有天清晨孟子羡起床冲凉，刚洗掉头上的泡沫，他馀光瞥到浴室的玻璃门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他成年後的大部分生活不是在军队就是在监狱，洗头从不闭眼。上一次有人在他洗澡的时候靠近他，手里攥着的是半截磨尖了头的牙刷。

她头探进浴室，孟子羡的手掌差一点就卡上她的喉咙，他脑子里转过很多幅西尔维娅会怎麽死在这里的画面，但他及时反应过来了。

西尔维娅对此全然不知，她似乎习惯了他人无法拒绝她的靠近，依旧笑着直视他的眼睛，拽着袖子脱掉浴袍，跨一条腿踩进浴缸里来。冷水淋到她身上，她叫了一声退出去。

早餐桌上西尔维娅没有像惯常那般愉悦地讲起学校里的事。孟子羡知道她在等他有所表示——说句抱歉，提议不如一起泡个热水澡，或是给她一个吻——把之前两人之间尴尬的褶皱抚平。

孟子羡什麽也没说。

孟子羡带着大西洋储蓄银行的收购概述去拉斯维加斯见了几个投资人。一周後，有两个卢森堡的家族办公室合夥人要飞来美西。他们在芬德尔国际机场给孟子羡打电话，打算清晨一下飞机就直奔大峡谷内峡的托托小径露营。

孟子羡说那片挺热，十月份之後去比较合适，但对方很坚持。“我们凑着淡季，更清静。”马塞尔·施密特讲。孟子羡说腹地的露营许可证得提前四个月抽签。施密特说我每年给国家公园捐款，约个露营点还成问题？孟子羡说好的，我做准备。这两个人手握三个家族近十五亿欧元的闲置资金，他不会和钱过不去。

客户到的前一天晚上，席宇辉找孟子羡吃饭。韦斯资本在索萨利托租了个小码头办活动，席宇辉正好在美西走动。

席宇辉说李廷出事的消息还是没能瞒住，现在大小股东们一团乱麻，天天有人往医院跑，说是去探病的，实际上都怀疑李廷卷钱逃国外去了。

孟子羡说往榕城跑一趟还挺远的。

席宇辉说手术一个月前做的，人早转院回瀚城了。各路财经记者像是嗅着臭味的苍蝇乌泱泱地凑上来。还好融汇亏的是资本家的钱，不然李廷得被从病床拖走挂柱子上游街。

两个人在码头栈道上走，几只鸽子咕咕地跟在他们脚边。边上有几艘小艇，缆绳拴得松，艇身跟着潮汐摇晃，并不惊动漫步的鸽子们。再走两步席宇辉停下，孟子羡也止住脚步。

席宇辉说：“你这回够狠的。老李被你虚晃一枪，怕你抢他的董事长，急得上头在伍瑞丰那边让了步，推着董事们给辰岳的收购方案过会，要不然辰岳的尽调组到现在都进不来。没人猜到你和辰岳的一把手通过气，拿老李当猴耍，反倒是他中风昏迷这一下还差点搅了你们的好事。”

“你把我想得深了。”孟子羡摇头：“李廷找伍瑞丰拉投资的档口，辰岳的肖钧也来找我了。我想也是个来股本的途径，没必要回绝掉。没想到殊途同归。”

“你这时候了还要打官腔。”席宇辉先是哈哈笑了，咧开嘴一会儿才明白孟子羡没整虚的，他是真打算逼李廷退位，一开始也没打算和辰岳联手。席宇辉半开着的嘴愣张着，过了好一会儿，嘴缓缓合上，“你那样威胁李廷，要是他没让辰岳进来，你到头来从哪里搞股本金？”

“我手上还有别的有限合夥人。”孟子羡道：“只是动作不会这麽快。”

“行政在玄陶总部给伍瑞丰搞了个高档办公室，外边贴个牌：‘战略联络官’，镶金边的。这瘪三前些天还运了架三角钢琴来。”

孟子羡问在几楼。

“跟你一层楼。”席宇辉笑得促狭：“你隔壁。”

孟子羡觉得晦气。

席宇辉道：“你没打算和人一道对付李廷，但现在人已经耀武扬威地进来了。过两三个月收购合同一签，高层几个位置都得看伍瑞丰的意思换人，我还以为这事你和肖钧商量过。”

孟子羡没接茬。

席宇辉续道：“还有，你没和娄和泰通过气吧？”

“没有。”孟子羡承认这事干得不地道。但娄和泰对李廷死心塌地，他不会站到自己这边。退一万步，哪怕孟子羡能把娄和泰争取过来，以李廷对娄的了解，一定能从蛛丝马迹中捕捉到讯息。

“我可没意见。”席宇辉举起双臂作投降状：“不过伍瑞丰这个战略联络官刚来，脑门一拍提了个建议要整顿风控部门。这不把娄和泰打得措手不及吗？娄和泰那天晨会上一句话没讲，脸气得发青。伍瑞丰说坏账呆账积累到这个程度，是风控和後台部门系统性的错误。他要模型负责人引咎辞职。”

“引咎辞职？”

“做给辰岳那边的金主看吧。”席宇辉道：“而且还和玄陶那群叽叽喳喳的小股东们对上口号了，都喊着要拿风控做个典型。”

孟子羡从鼻腔里冷哼一声。

“但现在这档口，关键的技术人员肯定不能动。”席宇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对。”孟子羡同意。

“所以这两天我们商量一下，决定要麽……”席宇辉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换了口气，才继续道：“要麽让沈欢走。”

孟子羡听後没说话，微微扬起下巴，侧过身，目光落在席宇辉脸上。

席宇辉连忙解释：“听起来有点扯蛋是吧？我刚听到这个提议也这麽觉得，这不是打老李的脸吗？但仔细想想这一步棋还挺很妙的。

“首先沈欢现在是融汇的副总经理，管的的确是风控模型。名头是够分量的，她不是还代表公司到处做模型咨询吗？这对新老股东都好交代。伍瑞丰这回肯定要搞大动作的，咱们先送他一个甜枣，之後再抽他棍子他也不好翻脸不是？这是其一。

“再者说，动一动沈欢，咱也不伤筋动骨，毕竟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一点，“沈欢她就是老李放在这儿的摆设，她自己也清楚。她这些年不争不抢的，不就心平气和的好嫂子吗？好嫂子到了关键时刻也得有担当。况且咱们又不动她董事会的位子，又不拿她的股份。

“其三，就是说到问题本质了啊。其三，子羡，你想想，现在要是老李还醒着，他自己会不会把沈欢推出来做靶子，给大夥儿一个说法？”席宇辉擡起手又停了停，小心地打量一眼孟子羡，最後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肯定啊！刘邦不还把老婆孩子推下马车吗？假窝囊，真魄力！老李他就是这样一个有真魄力的人。你说几个月前老李让他老婆来融汇担个实职，会不会就有这一层深意在里头……”

“你真能扯。”孟子羡打断了他。

远处一艘双桅帆船驶近，帆已收拢，水手投出系缆，船只贴上码头。船尾沙发上还倒着几只香槟杯。船舷上的几个人朝他们挥起手来，细长的手臂像是坏掉的钟表上混乱摆动的指针。

席宇辉同船上韦斯的同事点头。他脸上堆满假笑，又焦虑地挂起两道眉毛，转头问孟子羡：“那沈欢的事，你同意的吧，子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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