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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第21章

两个欧洲客户降落的当天，气温倒还过得去。早上六点，孟子羡去机场接上他们，换直升机飞峡谷机场，再在南缘换高底盘越野车，开五十公里进入峡谷。两位散财老童颠得受不住，摇开车窗，又被迎面的热风灌得睁不开眼，他们让孟子羡停车，从後箱拿了冰块往嘴里塞。

孟子羡从後视镜打量他们一眼，两个人四十出头，肩宽体壮，肤色也晒得深，应该有户外运动的习惯。出发前他确认过，没什麽基础疾病。

到南巴斯营地，孟子羡在车後整理三人的背包。看孟子羡往他们的水杯里倒白花花的粉，汤姆·魏斯玩笑问：“这里头该不是冰毒吧，兄弟。我可能需要一点肾上腺素，但用不着上猛药。我平常可是连咖啡因都不碰的。”

孟子羡脸上没什麽表情，回答：“1000毫克的钠，200毫克的钾，60毫克的镁。”

孟子羡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在峡谷南缘那会儿还有信号，但谷里最多一格，时不时断掉。

沈欢：可是他们告诉我，裁员是你的决定。

边上魏斯刚刚卷起短袖袖口，露出肌肉遒劲的大臂，弯起手肘，捏拳，对施密特道：“我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座神庙，体脂率永远保持在12%。”

孟子羡按灭手机屏幕。明知道怎麽解释她也听不懂，他还是想解释一遍。

想起以前在兵营里，士兵探头进来：“中尉，你妻子的电话。”孟子羡正垂着眼，低头签字，听到这话，嘴角不自觉扬起，很快再次抿紧。手指在桌面的纸张上轻敲两下，节奏轻快。前一天晚上他俩吵架了，但沈欢沉不住气，第二天一定会主动给他电话。桌子对面的少尉愣愣看着那张纸，不敢擡起头。孟子羡让他稍等，放下笔，起身出办公室。

在峡谷底下，孟子羡取出登山包里的卫星手机，给沈欢拨过去。刚开始他的态度诚恳，和她说这块信号不好，所以没接到电话。沈欢一如既往地能用一句话激怒他。她冷淡地回答：那当然，你最喜欢信号不好的去处。

孟子羡下颌肌肉绷紧，他不再说什麽。

沈欢自顾自道，开始是每天一通电话，然後三天一个，最後一礼拜都没个信。但我能抱怨吗？自然是不行的，我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麽，你在飓风里救人，你在给难民修路搭桥。我得天天坐在厨房里烤饼干，我还得微笑着烤饼干。要是家边上的妻子们瞧见我烤的饼干不是爱意满满的，她们会议论我是个多麽不识大体的人。

孟子羡没有反驳，他活该受着，他欠她的。

那年二月初沈欢电话告诉他，教授的田野研究组临时空出来一个名额，是开春去巴拿马运河采集环保数据。

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分开四个月。孟子羡说你别去吧，三月下旬我就回北卡了。三月二十九是他们结婚後她的第一个生日，他想一起过。

于是沈欢没有去。孟子羡也在三月二十号回到法耶特。

三月二十二日下午，他接到上级电话，华盛顿州斯诺霍米什县的奥索发生山体滑坡，泥石流淹没了一个乡村社区，第182步兵团第2营E连作为完成过山地搜救训练的精锐轻步兵，被派往灾区支援。

孟子羡把作战服从烘干机里拎出来，再次套上身。

他拉开大门出去时，沈欢在厨房烤饼干。那是她第一回烤饼干，她刚在陆军家庭支持小组的联谊会上学的。厨房一股焦味，沈欢两只手臂上套着很大的鹅黄色烤箱手套。她甩掉手套大叫我以後再也不烤饼干了，你再也别想吃上我烤的饼干。

那些年的帐厘不清楚，大抵还是他欠沈欢多一些。

卫星电话有延迟，安静了几秒，沈欢的声音又冒出来。她说婚姻不适合你，你该和你的家国天下浩浩荡荡一辈子，我连你下次结婚的礼物都为你准备好了，十个部队臂章，我帮你贴脸上。婚礼上你穿陆军作战服，第三步兵师军乐队为你伴奏，还有电吉他要换成M4，戒指换成手榴弹，全都是你拿着最顺手的东西……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来，孟子羡也跟着笑了。

沈欢问他为什麽要去大峡谷，公司都要死掉了，他还闲得没事约外国友人去爬山。

其实她知道魏斯和施密特家族办公室的十五亿欧元接下来会投进玄陶，她上礼拜还挺高兴。孟子羡反问：“不然我该干什麽，在病房看着李廷吗？”

沈欢听出了讽刺，她说你这麽牛掰为什麽还非得和伍瑞丰那个蠢蛋沆瀣一气，你不知道把我裁掉就是个面子工程吗？眼下的坏账只是风险兑现了，关模型什麽事？而且风控最早是你搞的，要裁也应该把你裁掉。

孟子羡没说话。这话没讲错，裁掉她是个面子工程。

沈欢说我看你这里十五亿欧，那里十五亿美金，也不差辰岳那点钱。要不放我一马吧。她的语气仿佛裁员是过家家一样可以求情可以商量。

孟子羡讲这是两回事。境外投资人的钱保的是基金规模，一部分专户专管，另一部分用来解决债务。辰岳的投资是针对玄陶的股本收购，放进新成立的控股公司。你连这个都分不清楚，裁掉你是正确的决定。

他继续讲，我不是李廷，不会把我的花瓶摆到公司里去，我不会为他的情趣付费。

这话把沈欢怼得一声不吭。但听她许久不说话，他又有些後悔，这令他更加烦闷。孟子羡把电话挂了。

徒步路线九英里，整体平缓，只有一段陡坡，他估摸三小时总走得完，能避开日照最烈的中午。孟子羡检查三个人背包里的水袋丶冻干，让他们各自检查GPS丶备用电源丶登山杖。他把急救包丶滤水器和其他的杂物放自己包里。先前他已经去补给点把衣物和轻量帐篷存好。

他掂了掂，那俩人的背包大概二十磅，他自己的三十磅。

出发前孟子羡告诉施密特他的背包带子放得太长，包挂到臀部会重心不稳。施密特说没事这样比较轻松。

三英里後，施密特开始抱怨腰疼。孟子羡说你把背带拉紧，包贴在背部中段，走路的时候上身稍微前倾，这样重力会帮助你往前。

“好好好你讲的都在理。”施密特把肩带缩短，走了一阵又说肩膀酸，两只手掌伸到屁股後面撑起包，要为肩膀分担一些重量。魏斯笑话他像个企鹅。施密特反骂他尿壶，一个小时撒三回，把水壶都喝干了。魏斯骂娘炮磨磨唧唧，我喝过你一口水？前边不就到巴斯谷营地了吗？施密特笑话那是个干营地，你打算喝尿解渴？

孟子羡步子加快一些。两个人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得闭上嘴，埋头赶路。

再走一段，时不时的碎嘴停下，他俩突然安静得像是绵羊。这不是个好的征兆，孟子羡不得不每三五分钟和他们搭句话。对于没有经过专项训练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而言，精神上心理上的崩溃通常赶在体力耗尽之前。魏斯无力地嘶喊不走了，要让巴士来接。但他肯定也知道这是句胡话，这段路哪进得来车。

魏斯说那让直升机来，吊根绳子下来。他去扒拉孟子羡的背包，要拿他的卫星电话。

孟子羡没给他。“要是被直升机救走，今天会是你一辈子的耻辱。”

魏斯咬牙切齿，“耻不耻辱的前提是我不会死在这儿！”

“你不会死。”

“你是上帝吗？”

“上帝不在这里，你只能相信我。走出这个谷，你再去找上帝。”

最後二点五英里的路程，孟子羡把三人的背包重新整理一遍，背上六十磅的包袱在前边带路。

因为中间休息太久，他们扎营已经接近十二点。阳光太毒，施密特中暑了，呕吐丶口齿不清。孟子羡背他到附近的小溪边降温。晚上他们在几棵光秃秃的无脉相思树间搭帐篷。魏斯握着碳纤维杆的手不住地颤抖，一个绳结要打好几分钟。

三天後他们回到拉斯维加斯富丽堂皇的酒店。魏斯对孟子羡说我们之间是冰与火的交情。但是兄弟，魏斯拍他的肩膀，你不信上帝？孟子羡回答曾经信的。魏斯靠在酒吧椅背上，听到这话坐正起来。他问後来呢？

孟子羡没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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