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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第29章

孟子羡送肖钧出门去，沈欢困得不行，靠在沙发上。孟子羡到贝维尔是晚上十一点。他敲她卧室门，沈欢说门没锁。他走进来时浑身是被雨淋透的，看她站在窗边，走过来把她面朝下按在飘窗上，他在她身後解皮带，拆避孕套。

他的手掌很大，按在她後腰她挣扎不了。没有抚摸，没有接吻，没有说我想你，没有问你想不想要。这让沈欢很不舒适，她记不得从什麽时候起和孟子羡上床就变成这样了。他被部署到战区，一个月丶两个月或者四个月，回来以後性爱像是检验她是否保持忠诚的途径。他不开口，她也不许说话。他不主动来吻她，她也不能。她连哼哼都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声地踢他丶打他，咬他肩膀，孟子羡有兴致就会由着她，觉得烦了会把她制得没法动弹。她唯一的用途就是承受。

在班宁堡的最後一年，他们在卧室里就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但沈欢一直没有提分手。虽然第一次漫长丶叫人窒息，到了第二第三次他温柔得过分，他会和她长久地接吻，洞察她细微的渴望，帮她先释放，喘息着对她说我爱你，欢欢，真的，我好爱你。再後来他们之间这样的性爱也没有了。沈欢越来越害怕他。面对面时她能看见他眼里近似仇恨的愤怒。她不了解他愤怒的缘由。于是她会主动要求你到我後面去，她不要看见他的脸。这每次都会激怒孟子羡，但她无所谓了。

两年半下来，他变得易怒丶偏执，睡眠时间紊乱。曾经他到家会换掉出门穿的衣服，柜子里分门别类摆好，桌面总是井井有条。现在他不再拖地丶打扫卫生，吃完饭以後把碗筷堆在水池和台面。他不洗碗，沈欢去洗，他说你放着别动。他不做饭，沈欢去做，他问你躲我吗？家里堆起外卖盒子，喝了一半的水杯，塑料餐具。他睡得少，会被最轻微的动静吵醒。而白天他前脚去军营，她後脚立马躲到学校的图书馆去。这个家很快成了垃圾堆。

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像是被剥去了全部意义，只剩下最基本的贫乏的毫无遮掩的本能，食水丶睡觉丶性。他对做爱的上瘾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他们不再一起晨跑，不再出门去和朋友见面，互相之间鲜有长时间的聊天，他咒骂为什麽要用避孕套，又把用过的套子塞进喝完的矿泉水瓶里保存。沈欢愿意的时候他在床上搞她，她来月经或者不愿意的时候他从她背後抱她，脸埋进她脖子後面的头发里，伸手过来摸着她的乳房自己动手解决。他对性爱的质量不再有要求，这是他释放皮质醇的手段。

沈欢问他，你不为自己感到惭愧吗。其实她并不那麽想，哪怕在那些最灰暗的日日夜夜，他始终是她十分敬仰的人。但这是沈欢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最激怒他的话，这是她竭力对抗他的酷虐的方式。

孟子羡靠在枕头上，闭着眼，手臂搁在眼前遮住阳光。他嗓音沙哑，反问：自慰为什麽要惭愧？

对于他不想讨论的事情，他就是这麽擅长把话题掐断。沈欢光着腿坐在地板上哭，她说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明知道的，她不停地重复，她说你讨厌我，你就是想要折磨我。

孟子羡终于把手臂从脸上挪开，他睁开眼，站起身，系上皮带，并没有看她。他说我不知道，沈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他把枕头下的枪拿出来，插进腰侧，走到客厅，套上T恤，穿上战术服。如果你对我自慰这事有意见的话，他无声地笑笑，那我得好好和你忏悔。过去三个月在达瓦什，每天早上六点夜巡结束，睡觉前我都在做这事。

他走回卧室门口，手里拎着好几公斤的550降落伞绳，是他拿回来绑後院排水管的。他说我想象的就是现在这样的画面，你坐在我脚前的地板上，你在哭，说我在折磨你。

沈欢不再哭出声，她缩起小腿，往後退了一点，後背靠在床沿。

他说，我躺床上做这事的时候，边上就是一面六英尺高的胶合木板，舒默和泰德斯克在打牌，柯林斯和库珀在摔跤。他们站起来就能看见我。所以，不，我不感到惭愧。

他说话的嗓音越来越低，眼里森冷的怒意吓到了沈欢，她两手撑在地上干呕。她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他，她很後悔，後悔自己刚刚说的话，後悔嫁给他，後悔几年前搬到这个地方来。

当晚孟子羡要去跳伞。他们营有伞降资质，为了维持资格和熟练度，每三个月至少跳一次。这些天晚上他睡不到五个小时，沈欢很担心他。四个月前有个空降旅的中士就死在了伞降资质考核里。所以她又爬到他脚边，哭着去拉他的手，让他不要生气，承认都是她的错。孟子羡很吃这一套，只要她服个软，通常事情都能过去。

她的手指碰上他的左手掌，孟子羡把伞绳丢地上，半跪到她身前，右手捏起她的下巴。沈欢坐直一些，仰起脸亲他的下颌。他的手移到她脖子後面，托住她的後脑勺。他的另一只手掌捏在她大腿内侧，这回沈欢没有拒绝，不知道为什麽她的身体非常敏感，她很快到了高潮。

对于孟子羡而言，这场性爱似乎足以拭去先前的所有阴影。晚上九点，他走到家门口拉开门，又走回来使劲抱她，鼻子埋进她头发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在她耳边问了一句话。欢欢，他说，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他在她颈侧的呼吸热切温暖，但沈欢手脚冰凉。她不知道孟子羡在想什麽，她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他从怀抱里放开她时，沈欢的喉咙堵着，头很痛，因为先前哭得太久，眼睛还没有消肿。

孟子羡是她的主心骨，她从来学不会拒绝他，她总是按照他的想法生活。但孟子羡快支撑不住了，她知道的，他想以这个绝望方式拯救他们的婚姻。这是行不通的，还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但她又没有那样的勇气和精神成为他的支柱。他们之间要结束了。这让沈欢难过得喘不上气。

孟子羡走了，沈欢去浴室泡澡。她把电脑搁在马桶盖上，放好热水，脱掉睡衣，踩进浴缸里，蜷起膝盖把电脑抱过来放上面，在搜索引擎里打字：美军，杀戮，心理疾病。

Reddit论坛上有条热帖。一个叫S.L.A.马歇尔的陆军历史学家曾经写过一本书，讲的是战争中杀戮的心理成本丶军事法庭该如何分析和判处杀戮的後果。马歇尔说人的本性抗拒杀戮，二战期间，美军对暴露的敌人开枪的概率是15%，激烈对抗下会达到25%，但士兵们仍在潜意识里不瞄准头部丶射偏丶射高。

于是军方将射杀的任务具体到团队里的个人，说服士兵杀人的道德责任只落到指挥官头上。他们把射击演练的靶子换成人形，将三百码慢速射击测试增强为二十至三百码不等的快速射击。

到了越南战争，这个比例到了90%。

沈欢手指滑动，眼睛里映着屏幕的微蓝。陆军中校戴夫·格罗斯曼在他的《论杀戮》里也提到这个，他认为二战之後美军创伤後应激障碍发病率上升与被迫提高射击率有关，每一个经历战斗的人都会患上PTSD，区别只是他们在生理和心理上受到多严重的伤害，以及有什麽办法应对。

帖子下面都在说马歇尔的理论四处漏风。但坐在这缸热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洗澡水里，沈欢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个理论。就算马歇尔调查手段不够严谨，甚至他的数据弄虚作假，哪怕这只是学者攻击国防部的政治武器，她的感受是真切的，军队改变了孟子羡。像是被封在冰面下的溺水的人，她要给他的暴戾和她的懦弱找一个换气的出口。她只能这麽同自己解释，他愤怒是因为杀戮机器总是愤怒的，他变成这样与她无关。她这样告诉自己。

看到这里沈欢觉得脸颊发烫，眼前有些模糊。她觉得自己发烧了，八成是尿路感染的关系。她拿起肥皂台上的手机，打电话请医生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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