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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区门口站了几分钟，鬼使神差的，庄晓蝶转身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走。这个人很眼熟，不止是在申屠海画本上见过那样简单。她一边走一边思索，却什麽都没想起来，记忆像鱼群一样在脑海里穿梭，她抓捕不到任何一条。她机械地往回走，然而原路返回，却没再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她站在广场上，过去她躺平的夥伴们依旧在躺平，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丶花坛边，每个人都只是时代照片中的一个小像素点，她很奇异地望着他们，竟然觉得自己与他们已经开始産生隔阂——隔阂在哪里？拥有一份工作？

没有人注意她，于是她的目光像刷子一样刷过任何一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或许他去了别处。庄晓蝶思索，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皮肤像干掉的蜡，手长脚长，中等身材，如果不是在饺子店看到对方往里望，她不会注意他。这个人是街上路过不会注意到普通人。

申屠海说他杀了她朋友，怎麽杀的？

庄晓蝶往回走。饺子已经冷了，幸好现在有一个住的地方，家用电器也都齐全，饺子冷掉已经不算什麽事了。

申屠海没再发新消息，大概在画画。年锦思也没有发消息——或许还在睡。庄晓蝶进门，听到新闻声，直觉室内的气氛凝固，与她原本以为的大相径庭。

年锦思坐在沙发上，两手交握，眼睛盯着电视新闻却像在出神，看不出是否真的在听。申屠海靠在电脑椅上，面朝沙发方向，盯着年锦思，脸上没什麽表情，但庄晓蝶看得出来她有一种压抑的不满。

庄晓蝶准备假装一无所知——她确实如此，招手叫申屠海进厨房打下手也非常得心应手。年锦思完全没注意她。

“你这个朋友什麽时候走？”这是申屠海说的第一句话。她提起塑料袋一边，令饺子从敞着的口子滚到盘子里，用叉子扒拉回边缘的几个，将它们一股脑放进微波炉里。

“不清楚，不过她待不长——毕竟还要上班。”庄晓蝶把辣椒酱和酱油丶醋分别倒进酱碟里。

“她看起来不像有工作。”申屠海回头望一眼客厅，压低声音说。

庄晓蝶愣了一下，说：“为什麽这麽想？”

“她今天起来之後一次手机都没看。”

“或许她本来就不怎麽依赖手机。”庄晓蝶说，“你也不看手机。”

“我的手机坏了。”申屠海回答，“还在攒钱。”

“或许她的手机也坏了。”庄晓蝶回答。

对于她的不配合，申屠海眯起眼睛，看起来像一只发怒的狸花猫。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朋友的事。”庄晓蝶岔开话题，“你要我帮你找人，总要给我个原因吧？”

申屠海转脸盯着微波炉，好像它突然变得极富内涵，吸引她到了极点。

“好吧，可以等她走了之後再说。”庄晓蝶说，“但是我想知道她的名字——这你总能说吧？”

“她看了一上午的新闻。”申屠海说，“她看了一上午的新闻，但是不敢打开手机。”

庄晓蝶起初以为她在讲那个朋友，过了一秒才说：“年锦思？”

申屠海说：“什麽人，想找一条新闻，不去手机上搜，却要看电视？”

“或许她想用电脑，但是不好跟你借。”

“她来找你玩，什麽都不带，这样也正常？”

庄晓蝶沉默片刻，说：“你到底想表达什麽，不妨直说。”

“她在等一条新闻，或许是关于她自己的新闻。”申屠海说，“你这个朋友，真的没犯事吗？”微波炉“叮”了一声，两个人同时望向它。庄晓蝶沉默片刻，探头望了望外面，年锦思仍盯着电视屏幕，对她们厨房里的谈话毫无察觉。

“你想多了。”庄晓蝶平静道，“不要因为你有那个想法，就觉得人人都有。”

申屠海端起饺子，突然看了看她，说：“你害怕她？”

庄晓蝶笑了一下：“少看点小说动画片。”

“不然你为什麽宁愿跟我这个极端分子扯上关系，也要假装你有个房子？”

庄晓蝶说：“不是你发消息逼我的？”

“这种东西，後面装死不就好了？”申屠海说，“就算她来了，就算找到桥洞下，你跑别的地方去不就行了。她还能在你身上装了定位不成？”

庄晓蝶抿住嘴唇。

申屠海的眼睛是融化的奶油巧克力色，此时瞪得极大，眼白的血丝清晰可见，明明有一步之遥，庄晓蝶却觉得她的眼睛贴在自己脸上，从自己的眼睛窥视内心。这感觉令她感到恶心，下意识擡手推了申屠海一把。申屠海似早有预料，非常轻巧地躲开了，脸上掠过一丝轻蔑。庄晓蝶仿佛被扼住，喉咙咯咯作响，竟无法呼吸。

新闻声攀缘墙壁，模糊地贴在她们耳畔，过了一会庄晓蝶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血管在脑中轰鸣。申屠海已经转身往外走，庄晓蝶猛地拽住她的胳膊，说：“那你呢？”

“什麽？”

“你作为那个女孩的挚友，为什麽没能在她生前帮她？”

新闻的嗡嗡声将小小的厨房填满，钻入她们的眼眶丶耳朵丶鼻子丶嘴巴。手指下的胳膊在细微地抖，以亟待挣脱的姿势僵持着，庄晓蝶贴近申屠海，以非常轻柔的声音继续说：“既然这麽在乎她，为什麽你让她死了呢？”

申屠海面无血色，下嘴唇微微抖起来，她别过脸，一言不发。庄晓蝶微微笑了笑：“嘴里天天喊打喊杀，还以为多了不起呢。”

申屠海狠狠挣脱她的钳制，冲出厨房。庄晓蝶留在後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几个饺子，扔进垃圾桶里。她维持蹲下的动作很久，一直盯着垃圾桶里滚做一团的沾了灰尘的饺子。

“蹲垃圾桶跟前做什麽呢？”年锦思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醋呢？”

“哦，在这。”庄晓蝶猛地起身，血涌上头，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年锦思抓住她胳膊，稳住了她。庄晓蝶将酱碟往她边上推了推。

年锦思什麽都没问，端起来往外走，说：“再不吃饺子就凉了。”

庄晓蝶说：“就来。”她跟在後头，走出厨房。

申屠海没在餐桌旁，大概是端碗回了房间吃。想到她可能会破罐破摔把真相捅给年锦思，庄晓蝶突然有点後悔刚刚到失言。但是话已说出口，再後悔也无用了。她在年锦思对面坐下来，开始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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