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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来了。

庄晓蝶看了眼手机，年锦思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消息。廖老头发过消息，但她没有点开看。大概是最近太累，或是终于获得一点独处时间，心情稍稍放松，这一觉睡得太好，闹铃响时，她随手摁掉又多睡了一个钟头，等再醒来已经快九点。

要迟了。

庄晓蝶踩油门，堪堪赶在十一点多钟到饭馆门口，看到门虚掩着，里头的光劈出一刀，砍在门前的水泥地上，她心就凉了半截。

一下车，庄晓蝶就听到里头的短视频音乐声，近了砸东西的声音才明显起来，她立马从後备箱拿了锤子，直奔店里。

从门缝看进去，地上一片狼藉，但没看到人，可能在院子里。庄晓蝶轻轻拉开门，确认里头的人看见她，一闪身进去，将门关紧了。

屋内亮堂，音乐吵闹，背景人声反反复复细着嗓子笑，桌椅歪斜，地上全是碎碗碟和筷子，为避免引起警惕，她提着锤子，踩着空隙，循着吵闹声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亮着盏小灯，昏暗得跟马上要断气似的，庄晓蝶看了眼厨房，刀还在砧板上，她拉上厨房的门，走进院子里。

月亮隐入云中，角落有人在动，拳拳到肉的声音令人牙酸，皮肉上有水似的，伴着黏腻声，老板悄无声息，四肢如死掉的节肢动物般摊在两侧，被男人提着领口揍。

那人拳头甩开，飙出几点印子砸在地上。庄晓蝶举起锤子，悄然走至他身後，对准後脑勺，一声不吭径直狠砸下去。男人当即往前扑倒，摔在老板身上，没了声息。

庄晓蝶擡腿，脚尖勾住男人腰腹，缓缓使劲，将他掀翻开来。男人跟一头死猪一样翻了个身，摔在地上。月亮从云层中现身，庄晓蝶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的脸——肥肉堆叠的下巴，充气般的头颅，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没有呼吸了。

庄晓蝶扭头看老板，後者满脸是血，已经看不出是否还在呼吸，庄晓蝶摸她的脖颈，摸到一手血，唬了一跳，再去探，手下皮肤没有破开，还是温热的，她贴近老板的口鼻，听到微弱的呼吸，松一口气。

没死就好，她念叨，没死就行。我可不想再看到第二张那样的脸了。

她唤老板，轻轻拍对方的脸，老板微微睁了下眼，连忙架起对方。老板浑身使不上劲，抓着她胳膊和衣服，双腿划船一般扒拉，几乎全靠庄晓蝶将她硬拖到房里。

“他，他——”老板倒在床上，第一反应是要庄晓蝶关门，像是怕男人闯进来。

“他死了。”庄晓蝶声音冷酷，“药在哪？我给你清理一下。”

“什麽？”老板显然没反应过来，或者是不敢置信，惊慌非常，抓着床柱子要坐起来，被庄晓蝶摁回去，她一把抓住庄晓蝶的手臂，“……死了？”

杀死一个人居然是这样迅速简单的事情，庄晓蝶直到现在仍然不可思议，人这样脆弱，却又这样可恶。为什麽非得这麽可恶不可？

“死了。”庄晓蝶回答。

老板猛地倒回床上，泄了口气般，闭上眼睛。

“要去医院吗？”庄晓蝶问，“我拿不准你伤到什麽程度。”

“没事，死不了。”老板声音嘶哑，“最多痛个十天半个月的。”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打你，当时你一动不动，我怕你死了。”庄晓蝶说。

“你怎麽会来这？”老板说，“你们不是住这附近的吧，光听口音就不像。”

“昨天他打你的时候，我看到了。”庄晓蝶回答，“一直想着。”

老板闻言，愣神许久，一言不发。庄晓蝶找了干净盆子和毛巾，接了水来给她擦脸擦手。毛巾一贴上脸，老板就痛得瑟缩了一下，庄晓蝶放轻力道，将她脸上的血迹擦洗干净，老板的脸肿胀不堪，颧骨破了口子，像被什麽利器割的，还在流血。

庄晓蝶问了碘酒和棉签在哪，找来给她擦药。

“就因为看到了就来？”老板突然问。

“以前我看到一个女孩被她父亲抓着，她胳膊上都是淡淡的瘀痕，像是过了好几天终于开始淡的伤。”庄晓蝶轻轻扒开伤口，检查里头是否有碎渣，“她满脸是泪，眼神惊恐，看我的时候，好像要求救，但是被她父亲扯走了。”

老板没说话，默默听着。

“当时我急着去喝酒，没有管她。”庄晓蝶用棉签沾了碘酒，轻轻上药。

“後来呢？”

“後来我看新闻，她死在了那天晚上。”庄晓蝶直起腰，将碘酒瓶拧紧，放到床头柜上，“所以今天我来了，因为我不想在新闻上看到你。”

“——谢谢你。”老板说。

“要谢谢你自己。”庄晓蝶说，“如果不是你帮忙照顾孩子，我不会看到他打你，也就没有後面的事了。”她站起身，示意老板再躺会儿，自己出去。

饭馆里那个细着嗓子的笑声仍在循环，夜愈深它愈响。庄晓蝶走到男人的尸体边上，捡起差点沾到血泊的锤子，将男人的脸砸得面目全非才停下来。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

庄晓蝶转过身，看到老板倚着门，站在那里望着她。她们对视了一会。

老板慢慢挪动脚步，走到尸体边上，静静注视片刻，大概是注意到男人仍握着的双拳和上头的血，说：“如果不是你，我大概死了。”

庄晓蝶没有接话。老板跪倒在地，脸埋进胳膊里，浑身颤抖。此时此刻，庄晓蝶想起了年锦思。那个时候，年锦思也是这样吗？年锦思在遭受孔严琛长年累月的暴力後，终于杀死他，还会为他掉泪吗？她如果哀悼，又会哀悼些什麽？

庄晓蝶的目光从老板身上慢慢移回尸体上，这个男人比之前的两个男人都壮，如果不是他专注于殴打妻子，让她得以从後面过来，如果不是音乐声响亮，刚好掩盖她的动静，如果他恰好在她过来时回了头，那她很可能遭遇一番恶斗。

好在这个人已经死了，现在需要做的是毁尸灭迹，今夜漫长，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庄晓蝶再次看了眼手机，年锦思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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