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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衣（第1页）

糖衣

婚礼办得颇为体面，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鲜花拱门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宾客盈门，衣香鬓影。林小宁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婚纱，站在灯光汇聚处，挽着王术民的手臂。王术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剃短了的头发更显精神，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嘴角的笑意几乎咧到了耳根。他看起来，真像那个终于吃到了馋了很久丶想象过无数遍的糖果的孩子，满足丶欣喜，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憨直。他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司仪的每一个指令，敬酒时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透着一种朴素的郑重。

父母自然是满心欢喜。母亲穿着暗红色的旗袍，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不停地和亲戚们寒暄，接受着诸如“女婿真精神”丶“小宁有福气”的恭维。父亲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的凝重舒展了许多，看着女儿和女婿，眼神里是实实在在的欣慰。这场婚姻，在他们看来，无疑是给女儿漂泊不定的人生，系上了一个最稳妥的锚。

然而，林小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片看似和谐喜庆的声浪之下，潜藏着无数道无声的目光。公司来的同事，尤其是那些熟知她过往的高管们，举杯祝贺时笑容可掬，眼神深处却难掩探究与质疑。苏晴也来了，穿着一身低调的灰色套装，远远地举了举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林小宁心头发寒。就连徐武，作为证婚人发表了一番慷慨陈词後，与她握手时，那力道也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仿佛在确认这笔“投资”是否物有所值。叶一东没有来，但他的缺席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林小宁心头。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并不会因为一场婚礼就轻易翻篇。

王术民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对外界这些微妙的暗流毫无察觉。或者说，他选择了忽略。他对林小宁呵护备至，殷勤得甚至有些笨拙。蜜月选在了热带海岛，阳光丶沙滩丶碧海蓝天。王术民像出了笼的鸟，兴奋地尝试各种水上项目，拉着林小宁拍照，晚上回到酒店，便迫不及待地拥她入怀。

他们的夫妻生活，像王术民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按部就班的丶近乎刻板的规律。洗澡，必定是各自冲洗干净；亲吻，总是先从额头开始，再循序渐进；脱衣服，也仿佛带着某种程序性的郑重。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像在执行一项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事任务。他的动作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却也缺乏那种水到渠成的缠绵和即兴的激情。林小宁像个配合演出的演员，闭上眼，任由他主导，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直到婚礼前夜那个插曲的发生。

那天晚上，林小宁先洗了澡，裹着浴巾在浴室吹头发。手机放在外面的床头柜上充电。王术民大概是想看看时间，拿起了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刚刚弹出的微信消息，像一条滑腻的蛇，赫然映入眼帘。发信人是“韩东”，内容是赤裸裸的丶带着挑逗和依赖意味的句子，甚至配了一张略显暧昧的图片。

当林小宁吹干头发走出来时，明显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不对。王术民坐在床边，手里还捏着她的手机，脸色不像平时那样温和，嘴唇紧抿着，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小宁，”他擡起头，声音有些发紧，直接把手机屏幕转向她，“这个人……是谁？这信息……怎麽回事？”他没有咆哮，没有质问，但那种克制下的紧绷感，更让人心悸。

林小宁的心猛地一沉，瞬间的慌乱过後，是迅速冷静下来的应对。她走过去，没有急于抢回手机，而是用一种略带疲惫和无奈的语气说：“哦，他啊。我们公司之前合作的一个模特，有点拎不清，总发些乱七八糟的信息骚扰我。拉黑过几次，又换号加。烦死了，我回头让助理再处理一下。”她轻描淡写，将性质定义为“骚扰”，将自己置于被动和困扰的位置。

王术民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僞。林小宁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烦躁和坦然。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王术民眼中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丶难以言喻的东西。他放下手机，什麽也没说，只是站起身，低声道：“我去洗澡。”

那一晚，王术民的亲密举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和持久。仿佛要将某种不安丶某种怀疑，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彻底驱散和占有。他的动作不再那麽按部就班，带着一种发泄般的急切。林小宁起初是被动承受，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逆反心理和某种难以言明的冲动，让她也开始打破常规，尝试着回应，甚至刻意地发出一些夸张的呻吟。这陌生的主动，似乎刺激了王术民，也让她自己体验到一种脱离掌控的丶略带罪恶感的快意。风暴平息後，两人汗湿的身体紧贴，喘息未定，黑暗中各怀心事。林小宁看着身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轮廓，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张看似纯粹的白纸，下面究竟掩盖着怎样的底色？他对自己的“顺从”和“满意”，有多少是出于感情，有多少是源于她所代表的丶与他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阶层和物质条件？他会变吗？当糖衣融化，露出里面真实的滋味时，他还能保持这份看似纯粹的满足吗？

蜜月归来，生活似乎步入了新的轨道。王术民的转业安置到公安上，他也很快适应了婚姻的生活，甚至有些过于适应了。他依然保持着军人的作息和自律，早上早早起床出去跑步，带回来全家人的早餐，帮着父母整理家务，和父亲坐在书房里侃大山，林小宁似乎看到了幸福的模样。唯一的担忧是，他对林小宁的身体，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迷恋，几乎夜夜索取，不知疲倦。仿佛要将边疆多年压抑的欲望，连同对眼前这个美丽丶多金妻子所代表的整个温柔乡的沉醉，一并弥补回来。

林小宁由着他，甚至有些麻木地配合着。这种频繁的丶缺乏深层情感交流的亲密，像是一种另类的麻醉剂，可以暂时填补她内心的空洞，却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两人精神世界的隔阂。她有时会想，自己之于王术民，究竟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他偶然闯入丶并得以尽情享用的丶华丽而舒适的“乐园”？

就在这种复杂的心境中，影视公司那边传来了一个不算太好丶但足以让人松一口气的消息。那部投入了她大量心血的穿越网剧，经过几轮磋商，终于被一家大型视频平台看中，签下了独家播放协议。播出後，数据竟然意外地不错，虽然没能引爆全网，但播放量和讨论度都稳步上升，在平台的同类型新剧中排名靠前。算上平台支付的版权费和後续的一些广告分账，项目竟然实现了小幅盈利，虽然远未收回全部成本，但总算扭转了持续亏损的局面，让“啓明星影业”看到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消息，像阴霾天气里透出的一缕微光，给林小宁压抑的生活带来了一点难得的慰藉和动力。她似乎找到了一点久违的丶属于工作本身的成就感，而不是那些肮脏交易带来的虚妄。她开始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新项目的策划中，试图抓住这线生机。

然而，这缕微光，很快就被来自长青化工总部的巨大阴影所笼罩。徐武主导的丶那场吴嘉铭口中“风险极大”的跨界并购，最终还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完成了。长青化工以一种近乎蛇吞象的姿态，并购了一家规模庞大丶但在新能源领域负债累累的行业巨头。消息公布当天，资本市场一片哗然，长青的股价经历了剧烈的震荡。徐武再次站上神坛，被媒体描绘成敢于刀尖跳舞的资本枭雄。但林小宁知道，这辉煌的背後，是堆积如山的债务丶难以整合的冗员丶以及吴嘉铭所警告的丶隐藏在庞大资産下的无数个火药桶。吴嘉铭没有再说任何话，他只是更加沉默地执行着徐武的一切指令，加速着那个庞然大物奔向未知的终点。林小宁偶尔在总部遇到他，只觉得他身上的暮气越来越重，仿佛提前预支了所有的生命力。

这天晚上，王术民又兴致勃勃地缠上来。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林小宁刚刚看完新项目的策划案，身心俱疲，实在提不起什麽兴致。她推拒了一下，语气带着不耐：“今天累了，早点睡吧。”

王术民的动作顿住了。他撑起身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但声音里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丶混合着委屈和执拗：“小宁，我现在……就只有你了。单位里也挺复杂的，每天就想回家……我就想和你亲近亲近。”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中了林小宁心中最柔软也最疲惫的地方。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婚姻，对于王术民而言，或许不仅仅是感情和归宿，更是一个将他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中暂时解救出来的避风港。而她的身体，成了他确认这份安全感的最直接方式。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没有再拒绝，只是重新躺平，闭上了眼睛，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美丽躯壳，任由身上的男人索取他想要的温暖和确认。窗外的雨声绵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那颗包裹在糖衣之下丶日益冰冷和迷茫的心。糖衣很甜，但能包裹多久？下面的内核，究竟是苦涩，还是早已腐烂？她不知道，只能在这温柔的牢笼里，一天天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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