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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30中的3（第1页）

③“30”中的“3”

油腻的馄饨摊前，浑浊的热气拧成一团团灰白色的烟柱，裹挟着浓烈刺鼻的劣质猪油味丶葱花被烫熟的辛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丶铁桶生锈般的馊水气息，弥漫在夏季燥热潮湿的空气中。廉价折叠桌面上凝着洗不掉的污垢。宋楚河缩在条凳上，破夹克的领子竖着，沾着灰土的鸭舌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盖住眼睛。他的视线穿过氤氲的热气，无声地落在街对面华威警署那不算气派的大门上——门里，段成名的手下进进出出。

一碗漂浮着几点油花的清汤馄饨放在了他面前。老板粗糙的手收回，继续搅弄着锅里翻滚的浑浊汤水。

忽然，旁边的空塑料凳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一个不起眼的塑料袋被随意放在油腻的桌面上，里面装着些杂乱的药品盒子，消毒水的白瓶格外醒目，还有治疗外伤和发烧的药。

宋楚河的姿态纹丝未动，连端碗的动作都没有，仿佛身边坐下的不过是一个寻常路人。但他的身体在破夹克下微微绷紧了。

馄饨的热气在两份沉默间升腾。旁边的男人拿起一次性筷子，随意地掰开，塑料断裂的细微噼啪声在馄饨摊的嘈杂背景音里几乎无法分辨。

然後，一个压低到近乎耳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冰冷的讽刺，清晰传来，“宋警官不做警察，改当流浪汉了？”

宋楚河握着廉价塑料勺的手指微微一顿。帽檐阴影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或慌乱。他没转头看旁边的人，只是盯着碗里漂浮的葱末，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下习惯性地拈动着并不存在的烟蒂。

几秒钟死寂的停顿後。宋楚河终于侧过头，那动作幅度极小，像怕惊动什麽。帽檐下的视线锐利地刮过旁边刘颂的侧脸，带着审视。他嘴角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不是什麽笑容，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与倦怠。

“你消息那麽灵，”他的声音更轻，含混在一片水汽和摊贩的吆喝声中，只有身边人能勉强捕捉，像一阵若有似无的风，“不会不知道我们最近的事。”他连“停职”“失踪”这些词都省了，彼此心照不宣。

刘颂啧了一声，那声音短促丶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他用勺子搅着自己那碗馄饨，汤水晃动，眼神却盯着警署门口一个刚晃出来丶叼着牙签丶剔着牙的制服警员。那姿态慵懒而散漫。

“所以说啊，”刘颂的声音依旧压在喉底，字字清晰，裹挟着长年累月淤积的愤懑和此刻赤裸裸的讥诮，“华威警署里有些人，连猪狗都不如——尤其是那些个坐镇发号施令的，都是些尸位素餐的东西。”“尸位素餐”四个字，他咬得格外用力。

“我最近在学校查到点东西，有一个学生很奇怪，但再往下的事情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刘颂吸溜了一大口汤汁，烫得他舌尖一缩，喉结困难地滚动了一下。“威猜做的那些脏事我都知道，但没有证据，他藏得很好。”仿佛只是随口闲聊，带着值完夜班後的疲倦，眼下的乌青在热气蒸腾下愈发明显。

宋楚河得按兵不动，等着他的下文。

“一个叫乔奈的女学生，出生慈济孤儿院。看起来挺安静一个人。”他用塑料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碗里稀少的馄饨皮，眼皮都没擡，“怪就怪在，有天我无意撞见，她站在威猜校长边上。隔得远看不清表情，但那个站姿……啧啧，可不像是学生对校长的敬畏。威猜那老东西当时的脸色，倒像是被什麽东西噎住了喉咙，有点……忌惮？或者说，像被什麽东西逼到了墙角，偏偏发作不得。”

宋楚河的手指在桌下停止了拈动，身体依然保持着那种佝偻的姿势，眼神却仿佛凝固了下来。

刘颂似乎被自己的回忆勾起了一点兴趣，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事儿透着邪门，我就想弄个明白。一查，查到她来自慈济孤儿院，履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孤儿院出来的好学生模样。乔奈这人就像张白纸。我都要放弃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个关键节点，然後语气变得有些奇异，带着一丝发现隐秘拼图的得意。“……直到我某天在报社无意翻到了十几年前恩佑孤儿院大火的那堆旧报道。那场火烧得真大…报道末尾提到了当时确认活下来的孩子，只有三个名字登记在案：方思安丶苏缇……”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擡眼瞥向宋楚河的帽檐阴影，“……还有乔奈。”

“哐啷——”

宋楚河手中的塑料勺毫无征兆地掉进了面前的馄饨碗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汤水，有几滴甚至落在了他破夹克的袖口上。他整个人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冰锥猛地钉在了原地。帽檐下，那张一直绷得纹丝不动的脸庞，此刻肌肉猛地一跳，瞳孔在瞬间收缩如针。

刹那间，积压在他脑海中丶搅乱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碎片信息，猛地撞击丶嵌合丶重构！轰然炸响！

113-30-3！恩佑孤儿院113个孩子，後花园泥土下刨出80具焦骸，33个幸存者！33个里有3个是特殊的，特殊在是唯一在火灾後幸存下来的。始终无法锁定的第二个凶手，三个特殊的人中难以确定的最後一个——乔奈！一切都对上了！一切都严丝合缝！

凶手的确是在传递某种信息。但，这是没有馀地商量的有预谋的精心作案。这不是疯子漫无目的的杀戮！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终极控诉！每一只“纸鹤”，每一具扭曲的尸体，都是在无声呐喊的愤怒的宣判书！不留馀地，没有谈判的可能。

苏缇那张在审讯室里苍白而平静的脸，清晰地在宋楚河脑中浮现。她认罪了，认下所有指控，把“连环杀手”的身份牢牢扣在自己头上。是拖延！她在用自己暴露的丶被终结的“杀手”身份，为乔奈争取最後的时间！为最後丶最盛大丶最惨烈的审判清扫障碍，铺平道路！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像剃刀般刮向刘颂，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濒临爆炸边缘的惊骇，声音因为极度紧绷而变得沙哑尖利：“今天！刘颂！泰兰女中！今天有什麽活动？说！”最後那个“说”字，几乎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

刘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得一怔，下意识地快速回答，“夏…夏祭庆典！今天是泰兰女中的‘夏祭’！全校师生，尤其是所谓的‘优秀学生代表’，所有校董丶背後的投资方金主丶媒体特邀的几家新闻报社记者……总之，威猜费尽心思捧起来的场面，该到的‘贵人’一个都不会少！人多眼杂，热闹非凡！”他语速飞快地补充。

“……”

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宋楚河自己疯狂加速的心跳，和那“夏祭庆典”四个字在脑中擂鼓般的回响！乔奈为什麽要冒险让刘颂撞见她和威猜的对峙？为什麽要留下孤儿院这条线索给刘颂查？她和苏缇铺了那麽久的复仇之路……她们最终所指向的终点，是这一刻！

——乔奈想要干什麽？！这念头猛然闪过！目标清晰得令人窒息！不是示威，不是挑衅！她要做这场盛大庆典上的裁决者！她要在这灯火辉煌丶铺满罪恶的舞台上，在媒体的闪光灯下，当着所有罪恶源头丶所有麻木帮凶的面，把乔装成体面和成功的蛆虫们连根拔起，公开处决！用最极端丶最无可挽回的方式，将黑暗的盖子彻底掀翻！

“操！”他突然坐起，那碗破口的馄饨碗被带翻，汤汁泼了一地。他完全不顾溅上鞋子的油污，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步就要冲出这污秽的小摊，朝着泰兰女中奔去。同时，他手已经伸进怀里，摸出了那个为了贴合身份而准备的屏幕碎裂丶边缘斑驳的老旧手机。

“喂！班迪！”电话甫一接通，宋楚河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风的呼啸冲向话筒，“听着！别问为什麽！立刻叫上阿方！给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泰兰女中！马上！乔奈！是乔奈！她的目标是威猜！是所有校董！所有在场的有份的人！快——！”

他没有等对方确认，也几乎顾不上电话那头班迪震惊而急促的回应和背景传来的撞倒东西的混乱声，直接挂断。他必须争分夺秒，每一秒都可能是生与死的界限！

然而，就在他身体如离弦之箭冲出去一步之後，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倏地转过身，将眼神转向刘颂。

时间仿佛在油腻的桌面和警署之间凝固。远处的叫卖声丶车流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宋楚河向前踏回一步，直接俯视着刘颂，他声音低沉丶冷硬，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向对方，没有任何回旋的馀地，“刘颂！有个交易，做不做？”

宋楚河的声音低到了极点，却字字如铁钉，砸在油腻的塑料桌面上，没有丝毫询问的意味，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个赌徒压下全部筹码的决绝。每一个音节都紧绷到极致，清晰得连背景的嘈杂都无法吞噬。

刘颂擡起头，撞进宋楚河那双燃烧着近乎毁灭性疯狂的眼睛里。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丶带着孤注一掷的死寂光芒。

他的目的达到了，刘颂一开始的目的达到了。

“做。”刘颂几乎没有思考。

此刻，泰兰女中的庆典早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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