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书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18 和你没关系（第1页）

18.和你没关系

入冬後，江明市气温下降得很快，虽不至于冰冻三尺，但地处江边，寒风携潮气而来，体感总是更为阴冷。曾夏生勉强睡了一下午，裹两床棉被也没能把自己捂热，醒来连打好几个喷嚏。

他租住在城中村小巷深处的自建房顶楼，严格说来不算一层，是房东在天台违规搭建的板房，因此不隔温，更没有暖气。第一天来看房时，房东说楼下暂时没铺位，叫他交钱预定，将就先住几天顶楼的杂物间，等有人搬走就叫他下去。天台水管电线都有，只是不在屋里，曾夏生刚出狱，急于找块落脚的地儿，于是将就住下。开始里头一团糟乱，靠他自己打扫卫生丶维修桌椅，好不容易能收拾出个能睡觉的地儿後，房东就不再提让他下楼去住的事，反而把这儿当成正经租给他的房间。

倘若搁在以前，曾夏生高低得冲去要个说法，可他在监狱受过日复一日的改造教育，不想再在小事和人起不必要的冲突，左右只交了两个月租金，至少不用和旁人挤，不用在夜里听舍友磨牙打鼾的声音，住满再走就是。

上午回来时，他疲惫到极点，跟物流中心和陈天浩都请了假，准备彻底休息一天，然而因为作息被打乱，实际没太能睡着。北风吹得钢板哐哐作响，他在半梦半醒间莫名记起年幼时短暂的颓唐，甚至睁开眼依旧恍惚，下意识伸手去摸颈间，还以为那里挂着那枚他失去已久的小海螺。

小海螺上的绳子是唐思卓亲手编的，穿绳的孔也是她在海南时自己打的。她那时力气小，就算有师傅帮忙扶，还是拿不稳钻头，因此打出个歪斜的孔，穿上绳後，开口那端会翘起来，随着他的活动轻轻刮擦胸口的皮肤。曾夏生一开始不习惯戴着，後来又不习惯没有。

他坐起身，摸来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距离他把唐思卓送进医院过去了一整个白天，不知道她退烧了没有。

在园区门口看见唐思卓时，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累出的幻觉。然而她人事不省地瘫倒在他怀里，曾夏生隔着毛衣都能感受到她灼热的体温，一时慌了神，忘记自己的身份只应该是个好心的路人。

被护士要求离开时，唐思卓还在由于高烧说胡话，一会儿冷得哆嗦，一会儿热得要扯衣服。曾夏生本不想走，差点在急诊室吵起来，却猛然间隔着窗户，远远看见了那辆他熟悉的车。满腔牵挂被一盆冷水兜头熄灭，他霎时不再言语，低头匆匆离开。

铁板围就的空间不到十个平方，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是个住人的地方，里面却被他归置得很整齐，各处干净，只有昨晚穿的T恤和毛衣，他回来时实在无力去洗，随手搭在椅背上。虽然这屋没人来，放到明日也无所谓，但曾夏生犹豫片刻，还是撑着酸痛的双腿站起来，把衣服放进盆里，去拿洗衣粉。

电费不要多少钱，然而他没有烧水，遍布血泡的双手浸入刺骨的自来水里，他在冰冷的锐痛中一遍遍提醒自己，唐思卓有人照顾，他不该想要挤上去操心。

第二天曾夏生照例去维修店，陈天浩招呼他检查收回来的二手机，本是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工作，他却差点撬坏一块屏幕。中午短暂地打了个盹儿後，他发觉自己脑袋昏沉，胸口隐隐作痛，可能要生病。陈天浩看他面色越发不对，替他做主跟物流中心又请一天假，太阳刚落就把他轰回去睡觉。

曾夏生头重脚轻，沿着巷子往里走。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到处飘散油烟气，激得他一阵阵恶心。走到楼下时，他瞥见旁边站着个穿白色羽绒袄的人。这里到处是灰尘和油污，白色难打理，倒是很少见，曾夏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发现竟是唐思卓站在那里。

脱离孩童的“可爱”阶段後，肖桐就不再允许她穿这种鼓鼓囊囊难显身材的衣服，因此曾夏生根本没往她身上想，视线直直碰上，忽然愣住了。

唐思卓看起来冷得厉害，整个人紧紧缩着，裹在羽绒袄里。她双唇紧抿，就那麽盯着他，像当年来校门口找他时一样委屈。那时曾夏生不知道她是怎麽偷跑出来，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找到这里。

该送她回去，医院或是她家，但想也知道她不会答应。僵持过後，曾夏生率先败下阵来，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一楼的大铁门。唐思卓自顾自走进去，上几级台阶後，站在一楼昏暗的拐角，等他带路。

曾夏生站在楼梯口，擡头望向唐思卓，想问她来做什麽，想说他屋里太冷，不适合她去，然而话在喉间转过几道，发不出一个音。

唐思卓沉闷地跟他上楼，绕过几层群租房堆在门口的外卖垃圾，差点因为明灭不定的声控灯绊了一跤，最後踉跄着爬上天台，终于走进他那间简陋的卧室里。曾夏生手脚都不自在，只在瞧见外头东摇西摆的衣服时生出些许庆幸，还好昨天洗了。

他搬来凳子给唐思卓，但她没有坐。环视一圈後，她用沙哑的嗓音说，“你住在这里，不跟我回去。”

她在陈述事实，不是问句，不用回答，因此曾夏生不知该接什麽话，他垂头站在她面前，仿佛等待挨批的学生。

唐思卓的呼吸越发沉重，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藏不住声音的颤抖。

“你需要多少钱？我活期存款还有五万，剩下的需要分期取出来。”

曾夏生一怔，差点没明白她说的什麽意思，呆立半天才磕巴道，“不丶不是，不是因为缺钱。”

“不缺钱为什麽要去做夜里的兼职？”

这要怎麽回答呢，他甚至不敢看她，半晌才道，“是......我爷生病的钱，我想应该是你帮忙......”

沉重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瞬，唐思卓难以置信地重复，“你爷生病的钱？”随即，这份惊讶转化为愤怒，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吼道，“——我要你还了吗？！”

曾夏生瞥开视线，不再说话。

唐思卓越想越气，猛地咳嗽起来，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被一巴掌打开。

她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呕吐出来，良久後才直起身，眼眶通红地瞪着他。

“曾夏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还清我的钱，之後跟我再无瓜葛。”她边说边咳，断断续续地控诉，“我告诉你，你还不清！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你有本事把真相还给我！”

曾夏生心口蓦地一痛，擡眼看见唐思卓抹掉涌出的眼泪，从兜里掏出张字条，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你留给我的。你倒是给我解释，你要当真为泄愤，留字条给我做什麽？”

她下午和林峰一起去了公安局，在询问室里，对着执法记录仪，听见林峰说，刘栋的上线外号“海哥”。唐思卓的直觉得到印证，在孙昌明那些年唯唯诺诺接打的电话里，她时常听见这个称呼，包括案发的前几天。

这是不是说明当年的凶杀案另有隐情？说明曾夏生所做的一切确实与她相关？

那张字条被塞在她的校服口袋里，然而孙昌明死後，唐思卓再没去过学校，直到曾夏生已经服刑过好几年，她才在整理旧物时发现。时过境迁，除她知道之外，没办法证明曾夏生是在案发当天悄悄放进去。

曾夏生顺着她的胳膊，看见自己的字迹。字条被保存得很好，虽然纸张略有泛黄，但没有丝毫折痕污损。

他无可抵赖，也没了辩驳的力气。心跳一声重过一声，耳边开始嗡鸣，愈发惶恐的情绪翻涌而出，他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尽力压制，避免它如寻常般化为火气，低声道，“我说了，积怨杀人，和你没关系”。

唐思卓怒火攻心，气得浑身发抖，“你再说一遍？”

“和你没关系！”

曾夏生双手紧攥，青筋暴起，仅剩的理智让他向後退了两步，免得真控制不住。

“案子已经判了，牢我也蹲了，你还想怎麽样？查它做什麽？”耳鸣越来越重，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激动之下口不择言，“你不要我还钱，那又为什麽非要管我的闲事？我让你管了吗？！”

从儿时相识到犯案入狱，他从未对唐思卓讲过这麽重的话。即便跟旁人两句不对付就要拳脚相加，面向她时也总是温言细语。唐思卓被他吼得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倏然呆住了。

她还发着低烧，顶着一身虚汗，知道丁点线索後就立刻来找他，却被说是多管闲事。

漫长的沉默後，唐思卓忽地从桌上拿起那张她珍藏多年的字条，揉成一团，狠狠甩在曾夏生身上。

房门咣当一声，连带整个板房都在回响。

曾夏生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回过神来。颤抖的双腿再无法支撑躯体，他试图扶住桌沿，却还是重重跌倒在地。被唐思卓揉成团的字条就落在他面前，曾夏生缓缓吸进一口气，又痛苦地叹出来。他一手撑着地板，一手去摸那张字条。

字条手指粗细，被撕断了一截，背面格子里印着一些数字，正面是他尽量一笔一画写漂亮的钢笔字。

“飞出去，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