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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第2页）

周月一听，困惑地歪着头：“不是大家都体检吗？为什麽不要告诉别人？”

柳姨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叫烟呛得猛咳嗽，咳嗽完了忙着找补：“她们那一身病，治不治都那样啦！可你不一样，”她笑，“要好好检查。”

那是周月第一次体检，小时候的体检就是学校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大多数是很凶的阿姨，戴着听诊器，给你抽血，完了让你对着一个漏斗吹气测肺活量，再测测身高体重什麽的，一个上午都要不了。

但那一次体检让周月觉得自己像屠宰场的鸡鸭，没毛可拔就把她脱光了折腾她的身子，CT机扫了一个来回，抽了四五管子血，抽得她头晕目眩，中间有一餐饭，肉蛋齐全，下午就躺在诊疗床上，戴白口罩蓝帽子的医生像仿生人一样面无表情，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指就这麽戳进去，疼得她嘴唇都快咬破了也最多冷冰冰地说一句“放松。”

可是她们呢？她端着餐盘坐在空荡荡的食堂的角落，身上只有前後两片粉色的布，手腕上还挂着个牌子，偶尔看见一个人，也和她一样的穿着打扮，但姿态平静优雅。

体检完了她彻底成了一只瘟鸡，或许是血抽太多了，在家躺了一整天，第二天晚上她去上班，柳姨说要去蛇口码头一趟，有活动，要她献唱。

那是她第二次遇到江淮。

蛇口码头灯光璀璨，霓虹绚烂得让人目不暇接，她没有坐过船，也没在船上看过如此梦幻的夜景，音乐喷泉变幻着造型和颜色，迷离的紫色灯光消失後是忧郁的蓝色，之後又是妖冶的红色，一束束水柱像花朵在夜空中绽放，伴随着巨大的哗哗的水声，壮美得人心惊。

远处是灯火辉煌的酒吧丶餐厅和高档住宅区，所有的灯光到了海边就幻化成点点星辰摇曳在水面。

她趴在船的栏杆上看遥远的岸边，她见过明华轮，第一次来深圳就见过，可那艘船不是明华轮，比明华轮还要大，和她一起来的人去了第一层，隔着厚厚的船舱玻璃都听得见里面喧哗的笑声和迷离的音乐。

她转身往下看，隔着玻璃看见舞台正中央一个女孩儿在跳舞，银色吊带裙的流苏随她摇晃的舞姿灵动跳跃，像从另一个世界来，流光溢彩的流苏是粒子光和数据管，一点点消失後露出大片白皙的背，腰，和臀……

和周月一同在甲板上的还有几个穿黑衣服的安保，离她最近的一个是个又高又壮的光头，她已经和他对视第三次了，但每一次他都缓缓地移开目光，一言不发。

她到底该去哪儿呢？谁都不记得她了，仰头看第二层和第三层船舱，再往上也看不见了，安静得出奇，只有橘色的灯光流淌出来。

“真浪费。”她小声说，那个光头又朝她看过来，她赶紧趴回栏杆上，水面上都是破碎摇曳的灯光。

要是康星星在这儿，要是她能有那麽点话语权，她偷偷地想，她就带他一起上去，喝好喝的橘子汽水，喝蓝色的鸡尾酒，一层叠一层的大蛋糕都给他吃，因为她，他这麽多年都没吃过蛋糕。

“你好呀！”身後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很近，就这麽叫了一声她就一阵寒栗，脖子僵得动不了，但叫她的人显然很轻松且愉悦，像叫谁家的小朋友一样走过来站在她身後，声音含笑，“哈喽？听得见吗？”

这麽近，周月想听不见也不行了，低着头心狂跳了半天，还是僵着脖子回头了，他还是爱笑，也爱穿衬衣，只是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金丝边眼镜崭新，头微微一动就闪过绸缎般柔和的金属光泽，颧骨上一点擦伤的痕迹也没了，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噩梦。

“嗯，”周月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局促不安地笑一下，”江总好。”

“什麽？”他好像没听清，低头凑到她面前，笑着问：“你说什麽？”带过来一股清香，很凉，让海边闷热得窒息的空气都流动起来。

周月握着栏杆，握了一手的汗，哑着嗓子又小声说了一遍：“江总好。”

他离她近在咫尺，璀璨的灯火下原来眼尾已有细纹，听到“江总”两个字，唇边的笑意变淡，可直起身的瞬间又换上惊喜的神情，“你知道我姓江？这麽厉害！”

“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见过你。”周月看着他说。

“哦？”他背着手兴致盎然，“我在电视里干嘛？”

“非典那一年，”周月不再看他，低头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你给生病的小朋友捐了一千万。”

他沉默了，作何心情她不知道，馀光看得到他放在栏杆上的手，骨节分明且修长，腕上的表她不认得牌子，指尖一下下点着刷了白漆的栏杆，“看来我让电视机前的小朋友很失望。”他放在栏杆上的手转而从身後松松地搂住她，感受她身体的僵硬，覆在她耳边呢喃：“这里离岸边很远，掉下去被鱼啃完了都捞不到。”

“嗯。”

“不怕？”

周月摇摇头。

他搂着她，笑嘻嘻看她发顶，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两个旋，硬颈种喔。”说完松开手，站在她身边扶着栏杆看岸边的灯火，晚风吹乱他的头发。

“喜欢什麽颜色？”

周月擡头，看他被风吹得眯起眼，唇边弧度浅浅的，好像暂时没有把她扔下去的打算，于是老老实实回答：“蓝色。”

“行，我变给你看啊。”他一听笑了，弯腰和她头挨着头，伸长手臂打个响指，不远处壮丽的音乐喷泉突然停下，水柱淅淅沥沥了一会儿，然後猛地喷涌而出，幻化成一朵巨大的蓝色妖姬直冲云霄。

他得意洋洋地转过头看她，“看吧！说到做到。”

周月趴在栏杆上看得挪不开眼睛，可嘴还在犟，“不是！这只是一个巧合！你就是刚好找到了规……”没说完的话像脱了线的风筝，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一分钟，两分钟……蓝色的玫瑰花始终如一地盛放，再没变过颜色。

周月垂下眼眸，转过身背对喷泉。

“不喜欢？”他笑得并不意外，背着手低头看她，“那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好玩的？但我有点饿了，能不能请周小姐赏光，先陪我吃顿便饭？”

“你知道我姓周。”她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交叠的瞬间她往旁边挪了挪，但他似乎并未察觉。

“我当然什麽都知道。”

……

到了餐厅也是空无一人，就一张桌子上有菜，长长的餐桌铺了洁白的蕾丝布，洁白的骨瓷盘从这头摆到那头。

侍者站得远远的，和电视上的高级餐厅一样，男的穿黑西装西裤，打领结，女的穿黑色套裙，高跟鞋，但无论男女都没有表情，垂眸望着红丝绒地毯。

周月四下看了一圈，盘旋的楼梯也没有动静，“就我们两个人。”

“对啊，”他走过去搬开一把椅子，自己坐进了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今天这顿饭是宴请我的小恩人的。”

说完面色如常地拿起碗筷，全然忘记刚才还说要把她扔下去喂鱼，见她不动还拍拍身边的椅子，“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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