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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纸堆里的影子（第1页）

旧纸堆里的影子

资料室那短暂而剧烈的无声交锋，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秋雨的心底。凌寒眼中那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挣扎，非但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困惑与不安。她几乎可以肯定，有什麽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身上，迫使他不得不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她推开，也将他自己封闭起来。

这种认知，并没有让她退缩，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那股属于科学家的执拗——她想要弄清楚真相，不仅仅是关于他，也是关于那日试验成功後，他眼中那片荒芜的根源。

她开始有意识地将工作与这种探寻结合起来。除了继续钻研“能量释放异常波动”，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上一次试验全部数据的回溯性分析中。她调阅了几乎所有能接触到的档案丶记录丶报告，不仅仅是理论组的，也包括工程组提交的丶关于装置运行状态丶材料响应丶环境监测的庞杂数据。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和文字中，搜寻着任何可能解释凌寒变化的蛛丝马迹。

这项工作异常枯燥且繁重。许多资料堆放在资料室的角落里，积满了灰尘，带着年深日久的霉味。她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只有手指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永恒的风声作伴。苏晓梅和何婉茹对她这种近乎偏执的状态感到不解，劝她多休息，秋雨只是摇摇头，用更投入的工作来回应。

她查阅了试验前後基地的人员流动记录，试图找出可能与凌寒産生关联的异常变动。她仔细核对了工程组提交的每一次装置调试和检修日志，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事故或隐患。她甚至反复研读那些关于核辐射生物效应丶关于冲击波心理影响的内部参考资料，尽管她知道这或许只是杯水车薪。

大多数时候，她都一无所获。记录总是简洁丶客观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凌寒後来对待她的态度。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时，一份被夹在大量废旧技术报告中的丶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的会议纪要副本，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次发生在试验前大约三个月的丶小范围的高级别技术协调会纪要，参会人员名单很短，凌寒的名字赫然在列。

引起秋雨注意的，不是会议讨论的常规技术内容，而是纪要最後一段看似例行公事的补充说明：

“……鉴于‘零号构件’的特殊性及不可替代性，会议重申，必须确保其在最终试验中的绝对安全。相关防护与应急处置预案，由凌寒同志负责，独立建档，按最高密级管理，直接对指挥部负责。”

“零号构件”？

秋雨反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代号。她在之前所有公开的技术文档和图纸中，从未见过这个称呼。它指的是什麽？是某个关键的核心部件？还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为什麽需要凌寒独立负责最高密级的防护预案？这与他在试验後的巨大变化有关吗？

她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一种接近真相的预感让她手心微微出汗。她试图在资料室寻找更多关于“零号构件”的信息，但一无所获。这个代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那份不起眼的纪要中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便彻底消失不见。

独立建档，最高密级。这意味着，以她的权限，根本无法接触到核心信息。

线索似乎在这里中断了。但秋雨并没有气馁。这个发现，至少证实了她的猜测——凌寒身上，确实背负着某种超出常规技术范畴的丶极其特殊的责任或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就是导致他性情大变的关键。

她将这份纪要默默记在心里，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陈教授。她知道，贸然的打听不仅徒劳，甚至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秋雨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的工作节奏，但内心却始终萦绕着“零号构件”这个谜团。她观察凌寒更加仔细，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找出哪怕一丝与这个代号相关的痕迹。但他掩饰得太好了，或者说，他将那个秘密守护得太严密了，没有任何破绽。

直到一次，她因为一个计算问题，需要去工程组找另一位工程师确认数据。走到工棚附近时，她看到凌寒正和几个工人在搬运一些显然是试验後回收的丶严重损毁的装置残骸。那些扭曲变形的金属构件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铺着厚帆布的空地上，准备进行进一步的失效分析。

秋雨的目光扫过那些残骸，忽然，她的视线被一块约莫半人高丶通体焦黑丶但依稀能看出某种复杂内部结构轮廓的扭曲金属块吸引住了。那块残骸似乎被特殊处理过，与其他部件分开摆放，旁边还站着一名神情严肃的警卫。

就在那一瞬间，凌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猛地转过头，视线如同冰冷的箭矢，精准地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极致的丶近乎本能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深沉的忧虑。

他几乎是立刻移动脚步，用身体挡住了秋雨的视线，隔开了她与那块特殊残骸。然後，他对旁边的工人快速交代了几句，便大步向她走来。

“秋雨同志，有什麽事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秋雨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找张工核对一下三号传感器的数据。”秋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凌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内心，审视她是否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片刻後，他侧身让开道路，语气淡漠：“张工在里面。请便。”

秋雨道了声谢，从他身边走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戒备和疏离的气息。她走进工棚，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块被特殊对待的残骸……会不会就是“零号构件”的一部分？凌寒那过激的反应，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可是，一个试验装置的部件，为何会让他如此紧张？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旧纸堆里的影子，与现实中的碎片，似乎正在慢慢重合，指向一个隐藏在成功光环之下丶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

而凌寒，就站在那个角落的入口，用他冰冷的沉默和决绝的姿态，阻挡着一切试图靠近的目光，包括她的。

秋雨知道，她触碰到了某个危险的边界。再往前，可能不仅仅是情感上的决裂，甚至会卷入她无法想象的漩涡之中。

但她无法停止。

那个沉默的男人，和他背负的秘密，已经如同一个巨大的引力场，将她牢牢吸附。即使前方是深渊，她也想要看清楚，那里面到底藏着什麽，让他宁愿独自承受所有，也要将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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