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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後,从萤悄然睁开眼。
水上波纹映进她眸子里,馀光中一角红衣猎猎,搅得她心里也泛起涟漪,久久不息。
从未变过。从萤在心里回答了他,却又默默道:可惜人生天地间,心可恣意,身难自由。
*
从萤是被鸟鸣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天已蒙蒙亮,她身上除了披风,还盖了一件明朱色的氅衣,氅衣的主人身着单衫,正背对着她给风炉添炭。
怎麽真睡着了?从萤有些难为情地撑起身:“三公子守了一夜吗?”
谢玄览转过头来看她,晨雾将他的眉眼濯洗得格外黑润,脸色也比寻常苍白些,露出三分少见的疲态。
从萤望着他,下意识放缓了呼吸,掌心暗暗攥着披风的一角。
幸好谢玄览没有再提昨夜的话头,只是问她:“我是先送你去季掌柜那里更衣,还是直接送你回姜家?”
从萤:“其实我可以自己……那还是到季宅吧,多谢。”
谢玄览垂目“嗯”了一身,拎起氅衣去备车马,忽然又转过身来,从怀中抽出一方小盒递给她:“对了,这个给你,兴许你用得着。”
……
虽然春闱的事昨夜已有定论,但旨意尚未下达,姜家也未解围,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
从萤先借季裁冰的地方沐浴更衣,陪她用过花里胡哨的早点,才慢悠悠丶像消食一般散步回姜家,一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了。
姜家衆人如惊弓之鸟,昨夜无一人敢入眠,个个顶着斗大的黑眼圈。
唯有小妹阿禾是担心姐姐,一见她就扑进怀里,将压抑了整夜的情绪放声大哭出来:“阿姐,阿姐,你被坏人抓走了吗,还是你不要我了?”
从萤摸着她的头安抚她:“乖,姐姐不会不要你。”
阿禾窝在她怀里哭了好一阵才渐渐转为抽泣,抹着眼泪顿道:“我已经……已经把《幼学琼林》背过了……我跟天女娘娘许了愿的,背过了就把阿姐还给我。”
从萤叹息道:“我该早点回来,这回是姐姐错了。”
阿禾身後,站着面色忧惧的母亲赵氏,仿佛六神无主的人终于找到一根主心骨,半是埋怨半是担心:“怎麽现在才回来,可是在外遭遇了什麽事?”
从萤轻轻摇头。就算真遭遇什麽,告诉母亲,也只是平添烦恼。
她问赵氏:“母亲可知咱家这次是因何遭祸?”
赵氏说:“我在长房听了一嘴,好像是你大堂哥在科场遭人陷害,说他舞弊。”
“遭人陷害?”从萤故意把话往严重了说:“为何不陷害别人,偏偏陷害他?娘可知道,他那卷子上写的是皇上与臣子的私话,犯了十恶之大不敬罪,严查起来是要诛九族的!”
赵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双脚发软,被从萤扶了一把才堪站稳。
她继续说:“倘若这回脱不了罪,从谦也要一起问斩,倘若这回能脱罪,大哥污点在前,从谦只怕也难再走科考这条路了……母亲,咱们落得今日的下场,皆是受长房连累,你悔不悔?”
赵氏惊慌之下,已泣不成声:“我悔……我悔啊,可我有什麽办法,有什麽办法能救救咱们?”
从萤叹息,擡起袖子为她擦了擦眼泪,展露了这段时间难得的体贴与温情:“我有办法,你随我去长房,与他们分家。”
*
“什麽?分家?!”
蔡氏拍案而起,哭肿的眼里迸发出怒火:“平日里伯哥长嫂叫得亲热,一摊上事儿,就现出妖相来了!你们不帮衬,反要在後拆台,我告诉你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你们今儿改了姓,诛九族也逃不过去!”
赵氏嘴唇直哆嗦,看向从萤,见她目光坚定地点头,才鼓起勇气对蔡氏道:“二房从未占过你们长房的好处,反倒屡屡受连累,不管怎麽说,这家是分定了。”
蔡氏冷笑:“好啊,那你们娘三就赤条条地滚出姜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下九流的出身,没一分自己的嫁妆。”
这句从萤没教过,赵氏马上露了怯:“你……你……你太过分了!”
姜家大爷听了半天,将冷透的茶盏重重一搁:“都闭嘴!阿敬还没消息呢,要闹去阴曹地府闹!”
衆人立马噤了声。
从萤却整整衣袖,缓步站了出来,在一衆嘶喊过後,声若轻铃:“其实,我有大堂兄的消息。”
姜家大爷一口冷茶呛在喉中,喷出来後咳了半天:“你说什麽?!”
从萤说:“我不仅有大堂兄的消息,还进了趟贡院,手里有他被诬陷的证据。”
姜家大爷嘴角抽了抽:“你少在这里信口开河……”
姜从萤能进贡院,他还能上天呢!
却见从萤先掏出一枚刑部的木令牌,姜大爷仔细分辨一番,竟然是真的,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接着她又自袖间取出一方宣纸,展开在姜大爷面前。
“这是我誊抄的大堂兄的原卷文章,大伯父仔细瞧瞧,是不是你儿子的德行。”
姜从敬从科场回来後大发抱怨,嚷着要焚书坑儒,姜家大爷劝慰了他半天,待他冷静下来,细细过问了他文章的内容。
每一句……每一句都合得上。姜大爷捧着纸页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捧的是儿子的清白丶全家的性命,几乎咆哮着问从萤:“原卷呢!原卷在哪里!快把原卷给我,我要禀明圣上!”
原卷是谢玄览从馀文仲妻儿处搜出来的,今早交给了从萤,从萤将原卷留在季裁冰处,誊录了一份带回来。
她勾了勾嘴角,对姜大爷道:“待分好了家,我自会移交给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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