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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崩离析（第2页）

他做不到。

所以，当林砚清带着那份被扔进垃圾桶的笔记所带来的伤痛，却依旧没有选择彻底远离，而是换了一种更小心翼翼丶更迂回的方式重新靠近时，程曦在最初的警惕和烦躁之後，内心深处，其实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心态。他既享受着将对方推开後带来的丶虚假的“掌控感”和“独立感”，又无法真正承受那个人彻底消失所带来的空洞与不适。林砚清的再次靠近，像是一根恰到好处的救命稻草，在他即将被内心的矛盾溺毙时，递到了他的手边。

林砚清不再试图进行直接的丶言语上的沟通。他似乎终于明白了程曦那敏感而骄傲的内心里，语言是多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他选择了行动，一种更隐蔽丶更不带压迫性的方式。

变化是从一些细微之处开始的。

程曦发现自己课桌上偶尔会多出一两份印刷清晰丶重点突出的学习资料，不再是手写笔记那样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东西，而是匿名的丶看似人人都可能得到的“共享资源”。内容却总是精准地切中他当前学习的难点和易错点。

有一次体育课，程曦打球时不慎扭伤了脚踝，疼得额头冒汗。他正咬着牙想单脚跳去医务室，却见林砚清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刚从校医室拿来的喷雾剂。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喷雾剂放在程曦旁边的台阶上，然後转身去帮体育老师整理器材，仿佛只是完成一项顺手的工作。

程曦看着那瓶冰凉的喷雾剂，内心挣扎了片刻。接受，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妥协；拒绝，在衆目睽睽之下显得太过刻意和不近人情。

最终，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既然你送了，我就勉强用用”的别扭心态，拿起了那瓶喷雾。冰凉的药剂喷在肿胀的脚踝上，带来一丝缓解，也仿佛在他坚硬的心壳上，凿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没有道谢，林砚清也没有期待他的感谢。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一个默默地给，一个默默地接受，中间隔着一段刻意维持的距离和沉默。

这算和好了吗？

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或许是的。他们不再像仇人一样视而不见，偶尔在走廊相遇，眼神会有短暂的接触，虽然程曦会迅速移开，但不再是完全的空气。

程曦甚至开始“顺着台阶下”。当林砚清将一份明显是精心整理丶但打着“班级共享”名号的数学压轴题解析放在他桌上时，他没有再扔掉，而是面无表情地收进了文件夹。当林砚清在他值日时，“恰好”路过，顺手帮他提走了最重的那桶水时，他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抿了抿唇，继续擦自己的黑板。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成年人的“体面”。他享受着这种不用低头丶却能重新获得对方“服务”的状态，这让他産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而林砚清，只是在为之前的“过错”（虽然这过错很大程度上是程曦自己臆想和强加的）进行弥补。

然而，关系的裂痕，真的能靠这种单方面的丶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另一方面的丶带着施舍意味的接受来弥合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隐患如同潜藏在冰面下的暗流，随时可能将这层薄薄的平衡彻底击碎。

首先，是程曦内心无法消解的矛盾。每一次接受林砚清的好意，他的自尊心都会进行一次微小的拷问。他既贪恋这份熟悉的和关怀（即使它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又无法摆脱那种“接受了就是认输”的别扭感。这种内在的撕扯，让他无法真正坦然。

他对待林砚清的“好转”，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准”，而非平等的和解。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其次，是交流的彻底缺失。他们不再分享心事，不再讨论未来，甚至不再有任何学习之外的交流。那些默默的付出与接受，构筑的只是一种功能性的丶极其脆弱的连接。就像一栋外表看起来完好的房子，内里的承重结构却早已布满裂痕，一旦遇到真正的风雨，便会轰然倒塌。

程曦并不关心林砚清为什麽选择留下，不关心他默默付出时的心情，他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一个“便利”的存在。这种单方面的丶缺乏回应的关系，对林砚清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慢性消耗？

最後，也是最致命的，是问题根源的掩埋。程曦将对父母教育方式的不满，全部迁怒于林砚清这个“参照物”，这个核心矛盾从未被触及，更谈不上解决。

林砚清或许隐约感觉到与程曦父母有关，但他并不清楚具体细节，也不明白这怨恨为何如此深刻。他只是凭借着一腔不愿放弃的执念，用笨拙的方式试图靠近。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是一次吵架的误会，而是价值观丶家庭环境带来的深层创伤。这个地雷不被排除，所谓的“和好”就如同在流沙上筑塔。

程曦沉溺于这种表面平静带来的安逸。他开始觉得，也许关系这样维持下去也不错。他无需低头，却能享受到对方提供的“便利”和那种被默默重视的感觉（即使他拒绝承认），这满足了他一部分隐秘的依赖心理。

然而，他偶尔会在深夜醒来，看着天花板，心里会涌起一股巨大的空洞和不安。他失去了那个可以毫无顾忌分享喜怒哀乐的竹马，得到的只是一个沉默的丶功能性的“前好友”。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丶冰冷的玻璃，看得见，却再也触摸不到曾经的温度。

他以为自己顺着台阶下了，关系似乎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列看似平稳前行的列车，下面铺设的轨道早已锈迹斑斑，并且，通往的是一个未知的丶可能更加迷茫的岔路口。

隐患的引线依然在静静燃烧，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便会将这一切脆弱的平静，炸得粉碎。而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或许连这样小心翼翼的距离，都无法再维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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